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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圆月


  夜是寂静的,夜又是喧闹的。

  寂静的夜,喧闹的街,连着一望无际的漆黑,渲染着整个镐京城。

  浑不见早朝时的拘谨和慌乱,碣石国主于此时却是正襟危坐,他将宽大的后背斜躺在房内的床榻上,显然早朝时的躬身弯背让他很是疲累。

  而他对面坐着一个少年人,少年人形同碣石国主,却因年轻显得稚气许多,一双眼睛里藏不住秘密,连着他眼前的空气都像着了火似的充斥着怨意。少年便是碣石国主的儿子康宣。

  康宣终还是忍不住心事,脱口道出“父王,博兰纳是我救下的,你说过她会属于我。”

  “哦?可你是骑着我的马,带着我的人去救的,没有我的情况下,怕是你还未救出那天仙人儿,自己就被北胡骑兵刺于马下了。为此还折了我手下不少好手。”却是碣石国主康居于一旁答道。

  “可你答应过我?”康宣似乎仍不甘心,面露怒色。

  “王儿,我要你记住,我答应过你的,不是你应该索取的,而是我会给你的。”康居仰起头来认真的看着面前的儿子认真答道。

  “可……孩儿心有不甘。”康宣懈气道。

  “中原有句古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般天仙的人儿,你无福拥有。碣石国国小民弱,待你即位后是祸不是福,徒留祸事不如送于大周,一来可博大周权贵欢心,二来为我碣石国留条后路。”康居缓慢答道。

  “也就是从开始你就打定主意了?”却是康宣仍是心有不甘。

  “从见到博兰纳开始,我便是如此计划,所以我认她为女儿,没想到她竟是当真了。只是那瑶后太过精于算计,没有答应博兰纳留在皇子旭身边。”康居同样不甘道。

  “那皇子旭空有一副好皮囊,也只是皇家幺子,除此之外有没有什么光彩点?”康宣愤懑道。

  “你呀,还是太过稚气,那皇子旭先不论才能如何,单单是他母后是二圣之一的瑶后,而早朝时武帝却是面色惨白,气喘吁吁,怕是大周朝的权力中心只在于瑶后,而群臣对此却无有意见,至少是表面也能看得见瑶后的政治手腕有多高明。中原王朝可不比碣石国,掌权不仅要有实力,名望也是同样重要。更可况她只是一女子,却身居高位。想当年武帝也是叱咤风云般的人物,也只能陪衬与她。”康居看着儿子娓娓道来。

  “而那大皇子景传闻却是武帝与一侍女所嗣,出身微寒,而朝中大臣对其通好的也寥寥无几,更在于其不通武略,言行慎小,体态宽胖,不值一提。”转眼间康居却是站了起来,看着窗外的圆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二皇子景呢?”却是康宣打断了康居的思路,这才回过头来,欣慰的看了看面前的儿子。

  “二皇子景却是位俊彦,从他匆忙征兵之间虽多波折,但多无大碍,岭南之兵多显体弱,在他带领下竟也能冲锋陷阵,其能力可见一斑。而其母舅家为司徒韩家,只是其生母逝去甚早,而朝中经此多年后,瑶后已建立权威多时,单单韩家司徒韩仪却也独木难支。也独他与当年武帝最像,只是那个人今日却已形同枯朽。”康居又是看向外面的月亮,圆月当空,皎皎如明。

  “武帝当年再怎样,今天看来不照样如同死狗一般,哈哈……”康宣也许是心有余悸,许多嫉恨顺着心里的那个洞随之而出,猛然间却是脸上挨了一巴掌。抬头看去却是自己父王于一旁严肃的看着自己。

  “武帝不是你辈可以妄加评论的。”想是心疼儿子,康居又是坐了下来,只是这次还是看向了那窗外的圆月。

  “那时,也是这般的夜晚。圆月当空,寂静,漆黑,无声的夜。”

  “那时为父比你现在大一点,为父便在那场外看着那人。”

  “那人雄姿英发,剑眉虎目,手握长剑,谈笑自若。”

  “对面却是千军万马,满弓射箭,一气呵成,夜光虽暗,但那身影却是如此夺目光彩。整片天空下仿佛只有他一人,一剑。”

  “那剑似光,那人如剑,一人一马却是奔向对面,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盖世气概彰然若显。”

  “待到那杀戮圈中,只他一人狂笑,狂歌。血染红了那人的盔甲,却染不红当晚的圆月。”

  “猛然间,却是万箭齐飞,汉家儿郎却是已然包围了联军。杀戮止戈于那人的剑下。圆月下那人依然绝世独立。”

  “北胡既已诛尽,他人?暂留。”为父便是那暂留中的人,那种暂留是不屑还是热肠,为父看不懂,只是那场战后,北胡再无力大举南下,西域诸国也一蹶不振。只记得那人当年的笑无从捉摸。康居像是吐了心事一般,整个人呆了半晌。

  “也许武帝只想以西域诸国来治西域罢了,汉人娇弱受不了塞外风沙。以军屯民不是几十年间能制霸西域的。”却是康宣于一旁说道。

  “也许吧,但那个人……,却都是往事了,只希望博兰纳能发挥出作用来,碣石国的未来一在于你,一便在于她了。我也有些乏了,你也早些回房睡吧。”康居似乎脱了心事,整个人无力道。

  康宣却是走出房外,呆呆的看着当空的圆月,刚刚平息的心又是一阵翻滚,不免想起博兰纳的身影,只得恨恨的看着圆月空自烦恼。可叹明月无心人有心,最是无情最多情。

  而此时望月的不只康宣一人,呆呆的伏在窗栏上的还有博兰纳,只是博兰纳此时很是苦恼,苦于前事,前事纷纷多波折。恼于日后,日后时日不可知。得知于今天的结果后,那个说是自己父亲的碣石国主便与自己挥泪道别,这份短暂的亲情像是风吹过一般,余后空无一物,便是自己心里也没有多少记怀。

  而这些天自己四处张望,却依旧寻不得那个人儿,那个人仿佛如同记忆一般,彻底消失于视线中的一切,余下的只是那刀刻般的一厢情愿。想到这里博兰纳又是翻动了一下眼眸,眼前的圆月皎洁放亮,却不知如烟现在又是如何?

  是一个午后,惨淡的午后,阴云蔽日,漫天无光。

  刚过戈壁的两人正在水边洗拭,不远处却是听得马蹄声,哒哒哒的响彻地面,显然距离很近,如烟却是兀自卧于地上,并一边扯向自己。两个人便这样趴在地上。心跳伴随着马蹄声越来越急,自己用力的捂住胸口好让心跳平息一点,却不知越是这般越是难堪。向如烟望去,她却是平静异常,只是脸上明显挂有汗珠。

  马蹄声很近了,近了,接着便停止了。心仿佛有一刻很是畅快,幻想中的希望很是美好。但如烟却是拉紧自己跑向河中。是人,是一队胡人已经下马,而他们显然是发现了浸在水中的衣物,如烟用力拉着自己,跑着。

  末了便用力往自己脸上自己糊河中的淤泥,因为前面已经飘过箭矢,沉入两人的前方。再回头河岸上却已经站立着那队胡人,以及胡人示意手里拉着的满弓。如烟转身不知和胡人说些什么,慌乱中却是听不懂。

  而心跳再次剧烈便在胡人大营里,密密麻麻的胡人一边自娱于歌舞,一边戏虐的看着自己,那种戏虐是暴露着欲望的,充斥着整个营地里。血腥,污秽,杂乱。博兰纳很想哭,却是如烟紧紧抓住了自己的手,似乎想把自己的温度传向自己。看着如烟,如烟却是一脸坚定。

  恍惚中两人便是被带入到一个营帐里,营帐里臭不可闻,气息污秽的令人作呕。狭小的空间里博兰纳只能抓着如烟的手。只是这手很快便被他人夺走,如烟被带走了,两个粗壮的胡人不由分说便抓住如烟,浑然不顾自己的哭喊,如烟艰难的回过头,只听得浅浅的说“等我。”

  记不得当时是如何的感觉,只记得那看守的胡人很是粗陋,紧皱的皮肤覆盖着他的脸面,油黄的手上耍着一个弯刀,不时切下手中的烤肉,放在嘴里戏虐的咀嚼着,仿佛是无声的咬在自己身上一般,那个眼神,那个动作便是现在想想都心有余悸。而自己当时只能期盼着奇迹的发生,胡人的营地里那个愿望又是如此的单薄,甚至营帐外的风声都能吹破,而自己只能卷缩着,像是小时候。像是现在。

  时间便在这寂静中缓慢的如同刀割,分不清是第几次想起养父和鸿,只有无尽的寂寞以及胡人越加放肆的眼光,那种眼光像是野兽,肆无忌惮的打量在自己身上,而自己手中紧紧握着养父的匕首,那把曾经自己的匕首,也许这便是自己的归宿了。看到那胡人越加放进的手,博兰纳不禁攥的更紧了。

  营帐外依然吹着西风,风很大,很响,扯动着这狭小的营帐,连胡人不时也把目光放在背后,反复几次想是觉得没有异常,转而又是把目光投向了自己,那可憎的目光。

  是血,喷射的血,从那胡人的脖颈出喷射,血雾火光下很是好看,只是好看的代价是生命的流逝,直至胡人倒下目光里遗留的仍然是野兽般的欲望。胡人倒下后才看到如烟那瘦小的身影,如烟甚至都没来得及回应自己,便扯向自己往一边的马走去。

  风又吹响在背后,而背后掺杂着胡人的口号声,马背上自己静静的倚在如烟后背,如烟没有告诉自己原因,自己也没有问,只听得呼吸夹杂在空气中的声音,逝向后方,夜渐渐沉了,深了,深的没有尽头。马儿跑的越来越慢,似乎也近无力了。而后面追来的胡人却是越来越近。

  “博兰纳,逃出去,活下去。”如烟忽然转头看向自己坚定的道。说完便跳下马来,更于马腿上刺了一刀,自己甚至来不及回答,马儿吃痛更是疯狂一般的跑着。

  那般的深夜里,如烟的身影转瞬即逝。而自己再没有方向。

  夜莺啼起,夜深依然,只是眼前突遇火光,火光于风中闪闪烁烁,却明亮非常,亮在眼前,亮在心里。

  再醒时,却已是天明,浮现于眼前的却是一张慈祥的面孔,那人长相异于自己,汉话却是非常流利。

  “如烟呢?”博兰纳却是发问道。

  “我们只遇见你一个,也只救了你一个。”中年男子答道。

  “不过昨夜暗黑无光,追兵也多追你而来,你口中的如烟多吉多凶少。”中年男子担心博兰纳安慰道。

  “可她一人,又没有马,怎么逃脱?”博兰纳追问道。

  “深夜追袭中,马的目标性更大,你同伴说不定是让你充当目标,然后自己躲藏一阵后便能脱身了。”却是一旁的少年答道。

  “你胡说,如烟才不会如此,她要是这样,又何必救我?”博兰纳愤懑道,哪怕是这样,哪怕再怎样,只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时,她还是感到无比的悲凉。

  “宣儿,住口,让这位姑娘先休息一下。”中年男子训斥少年之际,不免转身又是笑容堆于脸上。“好好休息,你现在安全了。”

  …………

  “安全了吗?”此时的博兰纳痴痴的想道,想到自己从西北出发,无时不刻身边总是波折频起,险况每生,虽然侥幸,但哪里值得放心,哪里又能说的是安全呢?

  “你会安全的,我保证。”说话的是皇子景,他胖胖的脸庞上刻意写满微笑,以便使得自己心安,却又显得格外滑稽。

  “笑了便好了,有些事情固然苦痛,但时间却无关其他,愁是过,笑也是过。何不开开心心的呢?再说像你这般的天仙儿,若是在我这里整日苦闷愁怨,世人怕是能用唾沫把我淹死了。”皇子景依然是微笑的,只是他的微笑格外真实,像是手上的扶栏,像是窗外的圆月,近近的,又远远的,博兰纳走到皇子景旁边,才发觉这真实触手可及。偶尔月光拂过窗前的水面,圆月映然于水上。浅浅的不着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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