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平定内乱（一）

未央宫太极殿外钟鼓齐鸣，百官齐集，苻坚登坛祭祀天地，亲自将大将军兵符交给李靖，封李靖为辅国大将军，苻融为参军，刻日领大军出征平叛。

大军出长安向始平出发，始平县是长安的西北门户，战略地位极为重要，关城险要，群山连绵，是长安城外最后的关隘屏障。

苻健入关称帝后，始平一直作为氐氏贵族的世袭封地，享有各种特权。一是为封赏有功的世族元勋，二是因为始平县地理位置重要，让氐氏贵族守卫京城的门户，是当时苻健认为最可靠的办法。王猛改革变法，始平县的阻力最大，王猛与李靖亲自到始平县推行新法，斩始平县令樊显，诛杀了一批闹事作乱的豪门乡绅，王猛在苻坚的支持下打掉始平的保护  伞，杀掉了樊世、强德等一批阻挠变法的豪门氐族、皇亲宗室，使新法得以推行。新法在始平县实行数年，得到实惠的民众，抗敌护法的情绪十分高涨，对朝廷出军平乱，自然是人人踊跃支持。

李靖下令大军在始平西北方关隘安营。

中军帐内，李靖正与参军平阳公苻融、副将武  卫将军王鉴，推开地图研讨军情，始平县令和驻军守备，闻讯赶来拜见。

李靖问道：“现在敌情如何？”

守备回道：“自朝廷军队分别从上邽和安定败退后，苻双、苻武叛军集结了十万人马已到榆眉，目前离始平已不到五十里路。”

苻融问：“始平现民情如何？”

县令垂首道：“禀公爷，始平一向胡汉杂居，民风彪悍，朝廷推行新法，民众拥护，抗敌情绪高涨，民心可用。”

王鉴道：“始平现有多少兵力？”

守将回道：“现有兵士三千，民兵五千。”

李靖点一点头道：“你们各自回去紧守岗位，安抚民心，首先要确保大军的粮草供应，平乱之后，为你们向朝廷上表记功。另外，安排两名熟悉本地民情地形的向导，入营候命。”

县令和守将遵命退出，各自去筹划准备。

王鉴提议道：“叛军十万，我军只有三万，可以趁其远道而来立足未稳，突出奇兵对其迎头痛击，打叛军一个措手不及。”

苻融也点头赞同道：“此计可用，不然侍敌军结营城下，敌众我寡，形势于我军更为不利。”

这时前军将领郭将带着两名老农入帐拜见，这两名老农是当地的采药农户，对当地的地形山势、关隘要道极为熟悉。

李靖领兵的特长是善用奇兵，擅于以精锐突袭来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这与他长期接受特种部队的军事训练是分不开的，他对当时这种两军列阵厮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丝毫不感兴趣，所以他一直以来都敢于以少胜多。但这次是数万大军的沙场决战，胜负关乎国家的命运，他不得不小心行事，没必胜的把握绝不会轻率行动。

李靖与苻融、王鉴、郭将等人策马出营，在始平城外五里的山坡上视察地形，他问两个采药老人道：“两位老哥哥，你们对这一带的山地熟悉吗？”

“熟悉着哩！大路小路，人道兽道，闭上眼都能走得出去呢。”

李靖指着前面道：“前面三里处，东、西两座山也熟吗？”

.“熟！”一位精瘦的老人笑道：“这两座山位于大道的东、西两边，原来是没有名的，东边的山常有蟒蛇出没，西边的时有猛虎现身，我们采药的为求平安寓意，把东边的山叫做降龙山，将西边的称为伏虎山。”

李靖笑道：“降龙、伏虎好名字，这次苻双、苻武必败无疑了。老哥哥，这两山之后可有道路吗？”

另一个黑实老汉沉吟了一会，道：“有是有，但非常难走。”

李靖问道：“本县的人都知道后山有路吗？”

黑实老汉连连摇头道：“知道的极少，我们老哥俩如果不是为了采药谋生，是绝不会冒险去走后山这条路的，这是猛兽出没的地方，就算当地的人也是极少知道，更不会去了。”

李靖继续问：“请问老哥，一万人马夜间上山大约要多长时间？”

老汉掐指算了一会道：“夜间上山，道路难行，要大半夜时间，约摸五更天后才能到山腰。”

“两位老哥哥，夜里可以带路上山吗？”

两位采药老汉对望了一眼，然后点头道：“只要将军有用得着老汉，没有什么不能的。”

“好！拜托两位老哥哥了。”李靖吩咐侍兵，先带两位采药老农下去好好安顿。

两位老人下去后，他们对周边的山形地势仔细探究了一遍，一个奇袭方略在李靖的思考中不断形成。

回营后，李靖马上叫军士筑起沙盘，众人在沙盘前商议。

前军将军郭将道：“始平县是长安城外的险要关隘，周围群山环绕，只要我们坚守不出，等叛军粮食不继，发动反击才有胜算。”

苻融道：“还是按王鉴将军的计谋趁敌军立足未稳的时候，三万铁骑迎面冲击，可获大胜，如果让他们立稳阵脚，立营设寨，形成彼此对峙之局，我军人少，形势就十分被动了。”

李靖的目光盯着沙盘道：“此战，我军必须要胜，而且要速胜、大胜，若两军成对峙之势，蒲坂、陕城的情况一旦有变，枹罕城也将不保，到时长安城将四面受敌，情况就更不容乐观了。”

王鉴认为李靖同意他的突袭方案，主动请缨道：“敌军距始平已不足五十里，前锋部队一天可达，请大将军下令，末将愿为先锋！”

李靖问郭将：“敌军前锋何人？”

“叛军前锋是苟兴，此人久经沙场，作战勇猛，是苻双手下大将。上次两军交战，他诱后将军杨成世深入，于半途设伏，一举击溃朝廷平叛大军。据探马回报，苟兴率三万人马为前锋，与苻双、苻武的中军大部队相距五里而行，两军互为呼应，预计先锋部队明晚就到。”

“那我们就以逸待劳，等敌军疲惫之时，再行出击。”

王鉴、苻融听了李靖这样布置，不禁面露忧色，敌军人多势众，己方只有三万，加上始平县的三千人马，五千民兵，能作战的人员满打满算也不超四万人，若不趁敌军远道而来，立足未稳之时，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而是以逸待劳，以现在的兵力，能守住城池与敌军相峙，等待朝廷援军已经不错了，李靖还讲什么速胜、大胜，这不是胡闹吗？他们是丝毫不怀疑李请的个人能力的，但这位大将军毕竟也是第一次统领大军出战，他真的会打仗吗？能打胜此次存亡之战吗？

李靖见众人一脸疑虑忧色，分析道：“若我估计无误，苟兴刚刚打了一次大胜仗，锐气正盛，已做好与我军正面厮杀的准备，而且叛军的前锋部队与苻双、苻武的中路大军相距五里而行，彼此遥相呼应，目的就是为防我军突袭。在敌军已有防备的条件下，若我军与叛军正面对碰，我军很难取胜，甚至可能会一败再败。”

苻融骇然道：“若我军再败，必将士气低落，谁都不愿留下来等死，到时军心涣散，那我们还如何御敌？”

王鉴听了李靖的分析，神色不悦，黑着脸抱拳向李靖道：“请大将军调派五千人马给末将出城迎敌，王鉴愿为国尽忠，宁死不退！”

李靖明白王鉴的话中之话，就是宁死也不做缩头乌龟，他微微一笑道：“王将军忠勇可嘉，不过我们必须要先示弱，目的就是要让他们锐气更盛，以骄其心。所以我们首战不但不能胜，还要速败，只要我们败而不乱，溃而不损，叛军就一定会犯下致命的错误。”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这位大将军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纵使兵不厌诈，也要骗得过敌人啊！你故意败退，无非是想诱敌深入，伏击敌人，但始平城外二十里范围除降龙、伏虎两座大山外，其余都是一些小山堆，周围并无深沟峡谷，且道路开阔，难藏伏兵。苟兴也是深通此道，为防中伏，前锋与中军相间五里而行，两军首尾响应，自己的三万人马如果伏击敌人前军，苻双、苻武的大军马上接应，若伏击后军，马上就被苟兴反包围，不被全歼已是万幸了，妨且苟兴的前锋部队马上就要杀到了，都不需你诱敌深入，已兵临城下了。始平城下根本不具备诱敌深入，伏击敌军的地形纵深条件，而且时机已失，再用这种笨拙粗劣的诱敌之法，只会落得让苻双、苻武耻笑罢了。

李靖看着众人敢怒不敢言的神态，笑道：“你们想到的，苻双、苻武也必然会想到，我正是要利用他们以为我初次统领大军，经验不足的心理，利用降龙、伏虎两座大山和始平关的城墙将十万叛军一举击溃。”

他招手让众人一起到沙盘边上，指着地形将他的奇袭方略与众人详解。

苻融听了李靖的战术部署，不由长吁一口气道：“大将军妙算，实在神鬼莫测！”

王鉴、郭将一挺胸膛，昂然道：“末将唯大将军号令是从！”

当夜，天色黑沉，乌云蔽月，始平城西山数万帐营灯火连绵，蔚为壮观，三更时分，两万精锐骑兵摘去马铃，蹄裹布，口衔枚，悄无声息地开出大营，在两位采药老汉的带领下沿着隐秘的山道急行。一个时辰后各自到达降龙、伏虎山的山背，散开队形悄然登山。两万人马没有携带任何重型装备，除了马料，每人仅带三天干粮。

叛兵的部队比预计的来得更快。

次日傍晚，探马来报，苟兴的前锋已过降龙、伏虎山口，一个时辰便到始平关隘。

李靖下令王鉴领五千兵出城迎敌，他与苻融在城上观战。

叛军的军队潮水般涌至，王鉴率兵出迎，双方不及交锋，王鉴便佯装败退而回。苟兴也不来追赶，距城三里安营扎寨。

王鉴退兵入城，到大营与李靖交令。

李靖道：“这个苟兴确是不简单，军队的战斗力很强，而且号令严明，虽胜不骄，对败军不轻率追击，而是察地安营，营地都选在险要的背山之处，易守难攻之地。”

苻融道：“苻双、苻武的大军应该随后就到，我们就按计行事吧。”

入夜之后，秦军的三万营帐依旧灯火连绵，不时传来战马的嘶鸣声。

苻双、苻武已到城外五里，不出李靖所料，大军果然紧守山口，背靠降龙、伏虎山扎寨。

苟兴到中军大营向苻双汇报战况。

苻双、苻武自击败后将军杨成世，左将军毛高的十万讨伐大军后，乘胜挥师挺进，沿途势如破竹，只要越过始平就到长安城下。苻双起兵叛乱前与苻柳秘密盟约，攻破长安后，苻柳推苻双为帝，苻双承诺苻柳、苻武、苻廋兄弟永镇藩地，裂土为王。当然，他们各人也暗自打各人的算盘，但起码现在的目标是一致的：攻破长安，诛杀王猛，逼苻坚退位，现在离这个目标仅一步之遥了。

苻双听了苟兴的汇报，哂笑道：“苻坚手下尽是这些无能之辈，难怪如此不堪一击。”

苟兴严肃道：“我们虽节节胜利，但决不可掉以轻心，今日王鉴一触即溃，明显是故意为之。”

苻武道：“据探报，这次领军的是李靖，而且是苻坚亲自拜将，封为辅国大将军，传闻此人极擅于使用奇兵突袭，三个月前曾从蒲坂逃出，之后音讯全无，以为他已葬身乱军之中，想不到竟在此处出现。”

苻双问道：“李靖的大军现在处于什么位置？”

苟兴回道：“据探报，李靖大军驻扎在始平城西北营地，按营帐灯火，人马有十万之众。”

苻双轻蔑道：“李靖这是虚张声势，据长安内探来报，李靖此次出征，人数不过三万。”

苻武道：“如果他们只有三万人马，应趁我军远道而来，立足未稳，速与我军决一死战，或还有一线机会，数万大军龟缩城内，这是什么奇兵，难道想凭始平城这数尺城墙和这虚张声势的数万营帐，就能阻我大军前进吗？”

苟兴道：“李靖此人闻名已久，入秦之时在千里草原击溃十倍于己的羌族骑兵，以六百骑兵在函谷关以三千锐甲秦军血战一日一夜，蒲坂城铜墙铁壁也困不住他。此人心术高明，兵不厌诈，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好吧，今晚坚守营寨  ，防敌偷袭，明天与敌决战，一举歼灭李靖，兵临长安，诛杀王猛，让苻坚退位，天下就是我们的。”苻双豪气万丈。

天交四鼓，在漆黑的夜色中，李靖率兵开营出城，在接近敌军营寨时，突然营内火把齐举，照亮山野，一彪人马从山丘背面转出，将旗之下，一员大将全副甲胄当先而出。

“李大将军，小将已等候多时了。”苟兴长戟一指，身后弓箭手万箭齐发，李靖一边举盾遮挡，一边仓忙退走，苟兴也不来追赶，收兵回营。

次日，苟兴率兵城下挑战，李靖坚守不出。到半夜，城中又派出部队对敌军的营地进行骚扰，鼓声、呐喊声不断，但只是鼓噪，并不攻击。

如是者连续三天，白天李靖坚守不出，半夜却派人袭营鼓噪，敌兵一出，又马上撤离，一直闹到天亮方止，双方如此拉锯僵持了三天。

第四天，苻双、苻武亲率大军攻城，李靖传令坚守不出，双方彼此拉锯了一天，苻双不胜其烦，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收兵回营。

苻双一拍案几愤怒地道“苻坚真的无人可用，竟派了个窝囊废来领军，尽会耍这些无赖的下流手段。”

苻武道：“看来这李靖也是徒有虚名，只会故弄玄虚，根本就不会打仗。”

苟兴见两位主帅已越来越不耐烦，心中总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小心翼翼道：“李靖一直不与我军正面对战，一味避实就虚，到底想要干什么？我们必须多加提防，多派探马对周边的地形进行探察，小心中伏。”

苻武一脸不屑道：“李靖无非是想扰我军心，疲我锐气，断我粮道，与我军打消耗战。等我军粮草不继，大军撤退之时趁机出击，以求击败我军。”

苻双冷哼一声：“雕虫小技，我十万大军已兵临城下，李靖区区几万人想螳臂挡车，简直不自量力。”

苟兴还想提醒主帅不可掉以轻心，要加以提防。

苻双不耐烦地道：“我大军背山结寨，扼守山口险要，始平城外并无可藏兵之地，李靖的数万人马尽数龟缩城内，不过是想将我大军阻于城下，僵持日久，达到疲军之目的，让我们粮尽之时自行撤离。我军大胜，兵锋正盛，绝不会中其疲军之计。”他大袖一挥，传令道：“今晚紧守营寨，不用理会敌军骚扰，全军休息，天明之后，大军全力攻城，务必要踏平始平，挥戈长安，有畏退者，斩！。”

“诺！”苻双帐下众将齐声领命。

当晚五更时分，始平城头突然火光冲天，狼烟腾空而起，战鼓声惊天动地。城门大开，李靖全身披甲，手执长槊，匹马当先，身后王鉴、苻融，率一万铁骑如出笼猛虎，直扑敌军大营。

苻双、苻武的联军远道而来，被李靖扰攘了几夜，确实已疲惫不堪，大军仍在沉沉的甜梦中，没有作丝毫准备。李靖的一万精锐铁骑突如从天而降，苻双、苻武的联军立即陷入一片无边的混乱中，营寨成了漫无边际的火海，士兵在懵笼的睡梦中突然惊醒，衣不及履四处窜突，叫喊声、呼救声、战马的嘶鸣声遍布山野。

苟兴正在巡营，营地被李靖的万余铁骑一冲，军心大乱，但他毕竟久经战阵，而且倚仗人多，一边大声呼喊稳定军心，一边指挥兵马保护苻双的中军大营，自己亲自率军迎敌。

苟兴正指挥军队组织反扑，突然，一阵雷鸣般的战鼓声从联军背后的山上擂起，降龙、伏虎的山后忽然涌出连天火把，秦军铁骑如黑色的旋风般从东、西两翼海啸般卷入山脚处的联军营寨。联军的营寨依山而扎，主力部队都安排在前营，后营根本没有什么防备，只有一些拦截野兽的简单鹿角木栅，秦军已在山上忍耐了四天，早就憋得嗷嗷叫，此时犹如下山猛虎俯冲杀来，简直如滚滚洪流，势不可挡。

两万秦军突然从山后从天而降，黑夜之中似有无数兵马，联军心胆俱裂，即时军心大乱，只顾各自逃命，在自相践踏中完全溃不成军。苟兴喝令不止，心中大乱，火光中李靖闪电般冲到，两马冲锋错位，李靖长槊横扫，仅一个回合，将苟兴挑落马下。

李靖拨出青釭剑，举剑大声喝令：“众将士，杀！”

曙光撕开晨曦的雾霭照在降龙、伏虎两山之间，把两山之间的谷口映得一片血红。战争是残酷的，但战争是通往和平统一的唯一途径，作为军人的李靖深深明白，和平与统一绝对不会是通过谈判能够得来的，只能用鲜血和胜利来换取。

李靖的三万铁骑一夜之间大败苻双、苻武的十万联军，两人犹如惊弓之鸟，带着残兵败将夺路狂奔，苻武放弃安定跟随苻双一起投奔上邽。

李靖亲率大军穷追不舍，苻双、苻武的军队已无力再战，只能闭门紧守。

西北方向，突然尘头大起，蒙力、韩飞率领三千禁卫精锐赶到上邽城下，两人入营拜见大将军李靖，并带来了王猛的手令。

李靖在始平击败苻双、苻武的联军，消息传入长安，王猛马上亲自统兵急赴枹罕。

蒙力将王猛的手令交给李靖道：“丞相已亲率大军救援枹罕，命令末将二人率原部人马来与大将军会合，上邽城交由王鉴将军与阳平公苻融，令大将军与末将二人领三千羽林禁卫，急驰黄河西岸与邓羌将军会合，征讨苻柳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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