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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断情之名


  

  月影阁山腹祭坛,烛火映照着月影阁此代阁主逸玄师太略显苍老的脸。祭坛四角四只青铜凤凰闪着幽绿的冷光,口中衔着的夜明珠光华温和,却挡不住此地的寒凛冰冷。

  逸玄静静看着墙壁之上挂着的许多年前凌竹山女弟子的袍服,蓝色的冰丝流苏点缀着淡紫色的衣裙,乍一看,同此时月影阁弟子的服饰倒是有八分相像。

  幽深甬道吹来阵阵刺骨的冷风,墙壁上的衣裙随风飘舞,又颓然落下。

  逸玄摇了摇头,闭目无言。

  半晌,甬道中传来极细微的脚步声。逸玄睁开眼,右手触摸虚空,感受这陡然下降的温度,轻声叹息。

  来的人,正是她最为得意的大弟子,月影阁少阁主——沈醉月。

  自凌竹山归来,那原本如同冰天雪地中盛开的白梅一般迎风傲雪的女子,突然仿若有了人世的温度,有了烟火的气息。

  这对于月影阁中的女子来说,也许不是一个好兆头……

  “弟子拜见师父。”沈醉月俯首行礼。“弟子此次……”

  逸玄转过身挥了挥手,道:“不必再说,具体的情况我听丹秋说过。同凌竹山弟子对打,凭现在的月影阁,我们本就没有多大的胜算。”

  “那师父为何……”

  “只是一个人情罢了,日后若有需要,我自会告诉你。若没有需要,便随我一同烂在棺材里就好,你不必知道。”逸玄冷冷道。

  “弟子明白。”沈醉月对于这些事向来没有多大好奇。

  逸玄走到沈醉月身边,道:“此次下山,可是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盘桓这么多日,还不愿回到问月谷?”

  沈醉月一惊,旋即道:“没有,弟子一切如常,劳师父挂念。”

  “一切如常?”逸玄冷笑道。“阿月,你虽冷若冰霜,可从小到大,你从来都不知道该怎样说谎。”

  沈醉月闻言,亦冷冷道:“师父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问我?”

  “你这是对为师说话的口气吗?”逸玄喝道。

  沈醉月冷笑三声,道:“师父自小疼爱醉月,教会了醉月断情忘情,醉月本就没有情感,怎么知道该如何拿捏对师父说话的语气?”

  逸玄道:“为了一个与你只有一面之缘的男子,你竟然质问师父?那易剑秋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难不成你还要做凌竹山的少掌门夫人不成?”

  “醉月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逸玄指向墙壁上那件弟子袍服。“你可还记得这件血衣?你可还记得这衣服后心的位置那明晃晃的血迹?”

  沈醉月一震,轻声道:“弟子未曾有须臾忘怀。”

  “大点声!”

  沈醉月道:“弟子未曾有片刻相忘!”

  “那你告诉我,这件血衣是怎么来的?你告诉我,我月影阁是怎么来的?”

  沈醉月看向那件随风而动的血衣,那淡紫色的凌竹山弟子服饰,那同如今凌竹山女弟子袍服纹饰截然不同的古旧图样。

  沈醉月双手握拳,紧咬贝齿,只字未言。

  但她记得,当年第一次踏入这幽冷的祭坛,被锁在这祭坛之中一天一夜,与那血衣相伴的一天一夜。

  钦定的少阁主,永远不可能忘记自那日起便刻骨铭心的泣血往事……

  二百七十年前,第一代月影阁阁主原本只是凌竹山上一名名为昭影的普通的女弟子,同凌竹山少掌门云清越情缠刻骨,彼此相爱。二人大婚前夕,灵安、云诏多地水患肆虐,民不聊生,凌竹山掌门与除凌霜殿长老外的其他六殿长老亲自带人前去受灾之处支援,山中一应事务由少掌门云清越打点。当世七大教派在北栎泉山圣天教的带领下趁机攻打兵力空虚的凌竹山,几战下来,凌竹山惨胜,却再也抵挡不住七大教派新一轮的攻击。凌竹山主要兵力被牵制在水患之处难以脱身,墨音宗、天元山庄、棋山寺等名门正派出兵相救,却无奈远水解不了近火。云清越重伤,昭影心念情郎,又不忍他背上凌竹山千年基业毁于一旦的罪名,遂打伤本就战后脱力的年迈的凌霜殿长老,带着凌霜剑,孤身前往七教派营地假意议和,实际拖延时间。

  但昭影毕竟年轻,计谋被识破后,北栎圣天教教主以昭影为饵,对其百般□□,逼云清越出山。云清越三日未曾露面。

  经正道各派全力支援后,凌竹山脱困,凌霜剑失而复得,却无人管昭影的死活,任由其被带往北栎泉山,使其被莫须有的叛逃之罪缠身,难以洗清罪名。昭影在北栎泉山被困的三百个日日夜夜中,凌竹山装模作样要人,到头来不过是要捉拿昭影,给天下一个交代。

  后云清越为凌竹山掌门之位同墨音宗女弟子大婚,昭影心念昔日旧情前去参加酒宴,却误入早已设计好的圈套,被云清越刺中后心,侥幸逃脱,辗转成立月影阁,只招收立誓一生不与男子有任何情感瓜葛的女弟子,若有违背者,与其情郎一同在山腹祭坛中血祭问月谷诸神。月影阁弟子一生以剿灭凌竹山为第一大目标。

  如今,山腹青铜祭台上血迹未干,那立于祭台中央的青铜神兽,已不知见证过多少擅闯问月谷之人的鲜血,多少凌竹山弟子生命的流逝,多少违背誓言的少女同情郎在此处双双命赴黄泉。

  沈醉月将这刻骨铭心的故事在心中默默过了一遍。只是,这次前往凌竹山,她亦从凌竹山弟子与一些江湖人士口中得知了关于当年那段尘封往事的只言片语,虽断断续续难以连接,真假亦难以判断,却让她一贯带着恨意的内心有了片刻的动摇。在见到易剑秋之后,她更加笃定,那从小听到大的故事,或许有其偏执之处,

  沈醉月单纯,却并不是不辨是非。曾经年少,一贯听惯了师父的话,一贯将凌竹山恨之入骨,可这第一次深入凌竹山,第一次同凌竹山弟子并肩作战,却让她暂时放下了仇恨,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

  那是,不同于问月谷般寒凛的,温暖如春;那如同三月和风细雨轻轻拂过脸颊的和善还有那刀剑交缠之中彼此信任的喜悦。

  月影阁与凌竹山本是一家,二百七十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的情天长恨,这么多年只凭月影阁一家代代相传,凌竹山从未承认,亦从未否认。难道说以凌竹山一道不得杀月影阁弟子的祖训便可将尘封的往事盖棺论定,审判当年的云清越吗?

  这一切,未免太过缺乏站得住脚的说法,更像是月影阁一厢情愿地胡闹,凌竹山在身后为月影阁收拾残局的游戏。

  这一切,恐怕另有隐情。

  沈醉月抬头看了一眼怒目圆睁的逸玄,复低下头,道:“弟子知错,请师父责罚。”

  沈醉月明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师父这一辈的女子,半生未曾出山,日日困在这问月谷当中,受玄菁制约,早对这故事深信不疑,亦希望通过制衡凌竹山恢复月影阁昔日身为五大门派之一的辉煌。因此,未免偏激,亦想要所有的弟子都同她们一样,恨透了凌竹山,将这份二百七十岁的恨代代相传,冤冤相报。

  沈醉月亦明白,此时此刻,若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便必须从凌竹山下手,或者说必须从易剑秋下手。若是再盲目顶撞师父,那恐怕自己必然落个面壁三年的下场。

  此刻的沈醉月,一想到易剑秋那张无比刚毅周正的面庞,便无尽的想要接近二百七十年前的真相。她真的不想,若有朝一日,她成为阁主,他荣升掌门,彼此刀剑相向,势不两立。二百七十年的仇怨,若能在自己这一代化解,亦不失为武林佳话。况且,有了凌竹山的庇佑,月影阁脱离玄菁的控制,也许便不再是难如登天的事情。

  “你想通了?”逸玄冷冷问道。

  沈醉月道:“弟子想通了,弟子心性不坚,险些铸成大错,遗忘月影阁二百七十年的大业,是弟子糊涂。”

  “阿月。”逸玄道。“你是这么多年来月影阁最出色的弟子,师父不希望你有片刻的行差走错。凭你的天资,绝对不输给易剑秋、郁灵素那些凌竹山上的鼠辈,也许,月影阁脱离玄菁、报同凌竹山的仇恨,甚至重回五大派,取代凌竹山成为各派之首,都不是没有影子的事情。”

  “弟子谢师父厚爱。”

  “这把断情剑,你拿着。”逸玄将握在手中的佩剑交给沈醉月。“棋山寺贺寿,便由你带领月影阁前往。”

  “这断情剑,是阁主信物,醉月不能收。”

  “我风烛残年,要这断情剑有何用?倒是你花容月貌,年轻气盛,正是心志摇动的时候,这断情剑会时刻提醒你,斩断情根,铭记仇恨。”逸玄道。“拿着。”

  沈醉月微微犹豫,最终还是伸出双手,接过了长剑。

  断情剑名为断情,却偏偏在剑鞘上以翠竹装饰,偏偏将云纹烙印剑身。

  凌竹山,云清越,师祖似乎片刻未有忘怀。因爱而生恨,当年师祖究竟是有多爱那凌竹山上年轻有为的掌门人?

  “阿月,你记住。”逸玄道。“情丝是这世间最为剪不断的痴缠,一旦触碰,便再难脱身。而月影阁此时的凋敝,不容许你有片刻的动摇,月影阁此时所需,虽不是报仇而是自保,却不能忘了复仇大计。此番棋山寺贺寿,你用此剑,取易剑秋、郁灵素、沈洛云的项上人头带回此处,替云清越向昭影师祖赔罪。”

  沈醉月一愣,手中的断情摔在了地上。

  “怎么?怕了?我印象中你从未害怕,那便是不舍得?”逸玄道。“若你不舍得,便在此处面壁三年,等易剑秋的头颅来陪你。”

  “不,弟子只是,只是有些惊奇罢了。”沈醉月拾起断情,连忙解释道。“一下子杀了三名凌竹山上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醉月怕武林中人非议。”

  “月影阁还怕非议吗?”逸玄道。“此番,拿不到他们的项上人头,便不要回来见我。”

  “是。”沈醉月咬牙答应。“弟子这就去准备。”

  沈醉月转身走向甬道,在入口处微微停顿,似是想要回头,却最终大步迈进甬道。不多时,传来石门声响,山腹祭坛便又恢复了平静。

  三声掌声虽石门落地之声响起,一个带着面具的白衣青年自黑暗之中走出,抚掌道:“逸玄阁主教导弟子有方,在下领教了。”

  “你不要说风凉话,你以我月影阁弟子性命相逼,逼我将阿月推到棋山寺去,你到底有何企图?”逸玄问道。

  “企图?哈哈。”那人笑道。“我这是在帮你,师太莫要不领情。”

  “帮我?帮我什么?”逸玄疑惑道。“告诉我醉月同易剑秋那个混账东西有私情就是帮我?”

  “沈少阁主是堪当大业的女子,只是情窦初开,又心思单纯,难免会被易剑秋所迷。若由您出手杀了易剑秋,沈少阁主未免伤心难过,这情丝未断,难免日后再春风吹又生。与阁主亦有嫌隙。”那人道。“若是由沈少阁主自己动手斩断情丝,便永绝后患。”

  逸玄想了想,道:“倒是有几分道理。”

  “放心,我的人自然会暗中相帮。我对凌竹山亦向来有恨,你我站在同一个阵营当中,师太还有哪里不放心呢?”

  逸玄哼了一声,拂袖转身。

  “师太这是送客?”那人道。“无妨,师太既然已经将少阁主派出,那就是给了我这个面子,那三名弟子的解药我很快奉上,告辞。”

  “还是我将你送出去比较妥当。”逸玄冷冷道。

  “阁主请便。”

  逸玄将那白衣男子带离祭坛,石门之声再次响起,复又归于平静。

  沈醉月自甬道顶端的一处天然的空洞之中落下,眸光复杂。

  断情剑若寒霜冰冷,却冷不过沈醉月的内心。

  棋山寺贺寿,注定是危险重重的刀山火海,纵然是假戏,只怕也要做的真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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