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然而茶还没来得及送到嘴边，一个小内监就慌慌张张地撞了进来，一脸的张皇无措，皇帝见了不禁皱眉，他身边的大内监总管张建成怕他发怒连累众人，便忙要开口训斥。然而张建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那小内监拜倒在地，“启禀陛下、娘娘，大事不好了，玉华长公主听闻温大人……罪臣温慕仪当朝抗旨拒婚，刚才便要悬梁自尽呢！”
皇帝霍然起身，“此事太后知道了么？”
温皇后本是要问一句‘长公主如今可有大碍’，但听皇帝并不问妹妹情况，只是问太后，也就立刻收回了那句没来得及出口的问话。
那小内监年岁还小，兼之又被自己主子的行径吓着了，此时正不知所措，哪里还能注意到皇帝问话的古怪？便只是知道什么说什么，“长公主身边的五蕴姐姐已经打发人去请太后了。”
皇帝面色一沉，也许本来要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吩咐了一句，“给朕和皇后备辇，咱们一块儿去看看！”
玉华长公主只是皇帝这几个姐妹里最寻常的一个，如果不是因为早年被抱养到太后宫中抚养，颇得太后宠爱，否则谁能想得起来这个先帝之安贵人所出的公主呢？但即使是抱在太后宫中抚养的，皇帝对她也始终没有表现出过任何超过其他姐妹的宠爱。
然而长公主就是长公主，身份血统摆在那儿，她如果真的因为温慕仪的抗婚而做出什么傻事儿来……那即使皇帝愿意放过温家，太后也未必能善罢甘休。
就在这样一种惴惴不安中，温皇后跟着皇帝到了玉华长公主所住的兴安宫，‘探望’长公主。
但是令温皇后感到惊讶的是，他们到来的消息传过去之后，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素笺就在宫门客客气气地拦住了他们——更准确的是说，拦住了皇帝，“太后说玉华长公主头发散了，面圣恐怕无礼，因此便请陛下先在殿上稍做，请皇后入内，待长公主梳好头再一同来见陛下。”
即便是同父异母的妹妹，既然仪容不整，皇帝也是不方便也不愿意见的，因此便不多想，只是点点头对温皇后道：“皇后替朕去看看罢。”
皇后虽然觉得太后这话说得古怪——太后既然早到了那就是早知道她头发散了，且又早有人通报他们要过去，那按常理揣测自然就是要早早梳好头准备面圣的。岂有这个时候还没整理好的道理呢？然而这番心思却是无法对人言的，因此，皇后也只得压下顾虑，由素笺引着去见太后。
“你这样是做给谁看？堂堂一个长公主，代表着天家颜面，却做出这副样子来，你是要让人知道你一个长公主缺了温慕仪就活不下去，还是要人知道你打算学个戏子的样子做戏给人看？”才到寝殿门口，温皇后就听见太后的斥责声。温皇后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素笺，轻声道：“姑娘替我禀报一声罢，我在这儿等等再进去。”
她虽然是皇后，也实在不认为看见自己婆婆教训自己小姑子是什么合适的事儿——尤其是当这件事的起因是她家弟弟的时候。
素笺笑容不改，柔声道：“太后刚才吩咐了，请皇后娘娘到了便进去，不必通报。”
既然太后都这么说了，皇后也只好是硬着头皮进去。
见皇后进来，太后便暂时住了口，也不让温皇后行礼就直接赐座，然后一指玉华长公主，对温皇后道：“你这个妹子没什么规矩，见皇帝之前我先让她给你认个错儿。”温皇后一愣，也没工夫去看玉华的脸色，只是忙起身离座，“这可如何敢当？此事分明是因……”她忽然住了口，想起来刚才太后那句‘你一个长公主缺了温慕仪就活不去’，她顿时明白过来，太后这是要一笔抹了温慕仪那档子事儿，只当裕华是小孩子脾气吵闹。防着外人的口舌，要说上一句，长公主不能没有温慕仪。
如此一想，温皇后自然是不敢照着原本的思路再说下去，忙改口道：“分明是因为我照顾妹妹不周到才惹了这种事端，再怎么说也该是我跟陛下和太后请罪，跟妹妹道歉。”
太后见温皇后见机甚快，心中也觉满意，便招招手，示意皇后仍到她身边坐下，“这也不怪你，这六宫桩桩件件都得你顾着，一时有看不到的地方也正常。”说着就对玉华身边的宫女五蕴和六福道：“还不伺候你们主子去梳妆么？难道还要让陛下在前头等着不成？”
温皇后此时才抬眼看了看玉华，这一看，却是大吃一惊。
玉华穿着一件只里衣，头发完全散着，丝毫不施粉黛，甚至满脸泪痕——不但是不宜面圣，那简直是什么人都不适宜见的。而且最奇怪的是，温慕仪拒婚的消息传到后宫都已经快是皇帝下朝的时间了，并不算很早，这个时间不但衣服没穿整齐，还不梳妆，这的确是太古怪了。
所以唯一的解释只能是，玉华是故意做出这个样子来，以期能让太后和皇帝同情，并更加罪于温慕仪，甚至整个温家。
这事的确是温慕仪做错了，玉华也的确是受害者，但想到玉华有这种心思，温皇后还是有些恼怒。然而碍于面子，她也委实无法多说什么。她只是看了看太后，然后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指尖。
太后瞧玉华去梳妆了，这才转过脸对温皇后道：“寻常大户人家出了这种事都是很没脸的，何况是天家呢？玉华虽然胡闹了，但也不是全没道理的，皇后说是不是？”
温皇后心里一震，轻声道：“太后说得正是，我也因此十分不安。”
太后点点头，“我老了，遇上这种事心里头也是乱得紧，一时竟是没什么主意的。所以特意把皇后叫到后头来，想着咱们先琢磨出点什么来，待会也好去前头跟皇帝说——毕竟，这是家事，是女人们就能办得了的事，不该让男人，尤其是天子费心。”
温皇后的手掩在袖下，紧紧地握了起来，“我年轻见识短，只是心里有个模糊的想法儿，想请您指点。”她见太后点头，这才继续说道：“我以为，既然是要掩人口舌，那便益发不便责罚温家，以防外人要说一句皇家仗势欺人。此事最好……便放在一边儿，待过一两年，大家把这事儿忘了，再请陛下给玉华长公主指婚。”
“你好大胆子，竟敢借此为由为母家开脱。你难道不知道温家已经是罪无可恕么？”太后冷下脸来，沉声问道。
温皇后再次起身离座，“自入宫以来，我只知自己是皇后，是陛下的妻子，只知心里想着陛下和六宫事，再不敢想着其他，更不敢为了温家让皇室颜面扫地。故而，方才所说字字句句都是真的为了陛下和皇家，此心日月可证，请太后明鉴。”
太后静静地看着皇后，过了许久才对素笺道：“扶皇后坐下。”
“皇后知道这个道理很好，但光知道是不够的，还要做到。天子无私事，小君也不该有私意。这是为了江山社稷，也是为了你们夫妻和睦。”太后淡淡地道，“皇后心里只能有陛下，也只能有与陛下有关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太后还是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才伸手让皇后扶了她起来，“玉华梳妆还得有一阵子，咱们也别让皇帝等着了，先过去罢。等玉华梳洗完毕，让她自己过去就行了。”
当温皇后陪着太后到前殿时，皇帝已经很显然有些不耐烦了。然而当他见到母亲过来时，还是站起来亲自过去扶过母亲，言不由衷地问了一句，“玉华还好么？”
太后摆摆手，“皇帝放心，没什么事儿，只是小姑娘家稍有些不如意的事就爱哭闹的小毛病罢了。惊动了皇帝和皇后是她的错，我叫她给你们认罪。”太后在皇帝面前也表明了不愿意提是因为温慕仪的这个态度，然后又道：“按说这是朝政，我不该说什么。但我想着既然涉及到了玉华，那也算是家事，我也就插一句嘴。我的意思是，这事毕竟不算光彩，黑不提白不提也就罢了，不必挂在嘴上，也不必兴师动众地牵连一票人。就只放在一边，过个一两年等风头过了，再说下嫁玉华的事罢。”
太后亲自说不追究，那就是给温皇后脸面，这点不仅温皇后知道，皇帝也能看得出来。
“便依母后。”皇帝看了看皇后，“不过朕也还有一件事儿想跟您商量。朕听说温慕仪的哥哥温慕言家的三儿子叫做温景瑜，才五岁，颇为聪明，便想让温慕言将他送进宫里来，养在皇后身边，以后若真能有所成就，那也是一段君臣佳话。”
太后想了一下，也明白皇帝的心思，便点点头，“皇帝既然喜欢，那我再没有不同意的了。”
温皇后闻言大喜，忙谢道：“温景瑜有此造化，是温家的大幸，是他自己的福气，更是陛下隆恩。”
谢天谢地，祖宗保佑，温家还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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