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 中宫无子 > 六


  余信辅匆匆忙忙地赶到御书房的时候,皇帝还真的在看画。这样的形势,反而让余信辅不确定起来。

  在来的路上,余信辅已经从张建成的口中知道自己父亲刚才在御前和皇帝较劲了,他本以为这个时候皇帝一定是大为不悦,正等着骂自己。但皇帝现在这么心平气和地看画,反而让人觉得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臣余信辅参见陛下。”余信辅一边问安,一边琢磨皇帝这个姿态到底是什么意思。皇帝却似乎真的只是叫他来看画,皇帝笑着招呼余信辅,“致斋,你过来看看,这画的作者虽然不是什么名家,但画的却十分有意思。”

  余信辅心中惴惴,一边过去,一边笑道:“陛下喜欢的,肯定是极好的东西。”

  皇帝看着他笑了笑,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你也别把话说得太早了,先看看再说。这画虽然有意思,但毕竟是孩子画的,笔力控制到底还是不足的。”余信辅听见这话,自然就觉得是皇子们画的,但当时鬼使神差,他却并没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他只是老老实实地先去看画。

  那是一幅非常奇怪,与余信辅看过的任何一幅画都完全不同的画。

  那幅画的左半幅是三棵高度直冲画纸顶端的枯树,右半边,则是几颗和树对比起来显得有些小的顽石。

  没有一丁点儿色彩,笔触也一点儿都不细腻。那种感觉,就是粗糙,直白,仿佛不过是一个刚刚会有画笔的孩子的信手涂鸦。然而,枯树和顽石不但不让人感到苍凉,反而让人感觉那枯树是如此傲慢、高大、甚至不可一世。

  “陛下,此画作者是……”余信辅开始觉得这画应该不是皇子们所作,因为据他对几位皇子的了解,他们中绝无一人能画出这种画来。皇帝看着他,笑道:“是明璞。”

  余信辅突然就明白皇帝为什么要让他来看画,他立刻退开一步一揖道:“回陛下,臣以为此子日后必将为陛下征战四方,开疆拓土,杀戮无数,锐不可当。”

  皇帝笑了一下,一抬手示意他起来,“你很知道朕的意思,不过也不用这么夸他,这孩子还小,以后的事儿都还不好说呢。”

  那个口气,分明就是一个父亲在说自己那个令人骄傲的儿子的所有好处,都‘不值一提,到底不如令郎’。所以越是如此,余信辅反而益发不敢大意,他并没有站起来,反而还沁出些冷汗来,“陛下还请恕臣直言,此子固然锐气,然而……画风中颇有高傲自许之态,这实在是……”

  皇帝笑着摆摆手,“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说,这实在不是人臣姿态,对不对?”皇帝笑着看了一眼不敢说话的余信辅,“致斋,但是这的确是朕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好的画。”

  他抚着那副画,脸上写满了得意和赞赏。

  余信辅突然知道皇帝为什么喜欢温景瑜了,也许那并不是因为‘明璞像皇后’,而是因为,明璞像陛下。余信辅只觉背上的冷汗已浸透了衣裳,如今温景瑜还小已经尚且如此,若有一日真的入了朝堂,那满朝上下岂非就要看他一枝独秀?

  不……也许也不会,也许恰恰相反,因为他太像皇帝,也许反而会有杀身之祸。余信辅有些拿捏不准这个尺度,想了一会儿,便只是道:“陛下看重温公子,到底是他的福气。”

  然而荣宠太盛,要么君臣反目,要么不见容于新君。这世上那么多宠臣的不幸,还不都是因为恃宠而骄或者活得太久么?余信辅这样浑浑噩噩地想着,却听皇帝说道:“致斋,这么多年,朕一直有一个遗憾,直到看见明璞朕才觉得,也许他就是来弥补这个遗憾的。”皇帝一边说着,一边抚着那副画,“明璞这孩子,真可惜……真可惜……”

  余信辅不知道皇帝的遗憾是什么,更不知道皇帝所谓的可惜是什么。但他总觉得这个‘可惜’,一定和那个‘遗憾’有关,皇帝越是如此,他越不敢多嘴,更只是低下头去不言语。

  皇帝小心翼翼地卷起那副画,交给张建成,吩咐道:“去把这画裱起来,给温慕言……算了,给皇后送过去,再把南边刚贡上来的那张牙席[1]也送到承坤宫,就跟皇后说,明璞这孩子很知道上进,很好。”不过皇帝并没立刻让张建成下去,他仰着头想了一下,还是说了一句,“也赏温慕言,赏他……一块儿松烟墨罢。”

  御赐不在于贵重而在于体面。但即使如此,明璞如此让天子满意,其父却只得了一块松烟墨……到底是有些诡异的——松烟墨再好,再怎么是古松所制,都似乎有些不足以传达皇帝方才言语间对温景瑜的喜欢。

  皇帝因为温景瑜一幅画,接连赏赐承坤宫和温慕言的故事很快就传到了后宫,而第一个知道这事儿的还是慈懿宫的太后。

  话递过去的时候,太后正和循太妃一块儿看着福裕公主写字,听说之后,太后便叹了口气,对循太妃笑道:“妹妹你瞧瞧,这皇帝也是,明璞既然好就该多赏赏他父亲,就一块儿松烟墨,实在太少了。”循太妃是太后的远房表妹,入宫之后一贯和太后亲近,此时听太后这么说也就笑了,“松烟墨是雅物,听说画工笔翎毛是最好的。也许那些读书人就是喜欢这个。再说了,陛下赏赐就是天大的体面,谁还会在意赏的是什么呢?”

  太后笑着摇摇头,又问福裕道:“清徵觉得皇祖母该给他加赏点儿什么才好?”

  福裕此时才四岁,正是粉嫩可爱,又大致已知道道理的时候,听太后这么问,就歪着头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会儿,才笑着说道:“清徵觉得循太妃说得对,皇父有赏便是荣耀,已经很好了。”

  太后摸摸福裕的头,对循太妃笑道:“这孩子,倒是很像皇后。”循太妃喜欢女孩儿,加之又本就觉得福裕懂事乖巧,因此便更多喜欢她一些,此时听见太后夸奖便笑道:“皇后毕竟是皇后,自然有小君的气度。教出来的孩子当然也是不一样的。”

  太后笑着点点头,但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便又叹了口气。循太妃也知道太后的意思,便笑着指了一下自己身边的侍女道:“姐姐,让竹青、梅英带福裕公主出去走走罢,练字也该练累了。”

  太后也知道她的意思,便说道:“好,多带几个人,去花园里看看花,回头带几支好看的回来咱们插瓶儿玩。”福裕毕竟年纪小,听见要出去看花自然是欢喜的,当下赶紧答应下来然后便催着竹青和梅英一同去了。

  “姐姐,皇后……虽然有些遗憾,但好在待宫中皇子公主都还很好,也没听说过苛待哪个。您也就别太放在心上,这种事急也急不来,不如顺其自然,不定哪天就有意外之喜了。”循太妃宽慰了太后一句。太后却是摇摇头,“妹妹,皇后这事儿啊……我心里总有个疑影,整个太医院都看过了都说无碍,但为什么呢?要说是皇帝不去承坤宫那我也没什么好念叨的,但皇帝也没……你说,我这心里能不嘀咕么?”

  循太妃想了一会儿,“姐姐莫非是觉得这宫里头有人对皇后不利么?”她又想了一下,“可也不该啊,那可是皇后,这个宫里哪个不要命了敢谋算皇后?这一旦查出来那就是一家子的祸事……”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太后可能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惊世骇俗,便又摇摇头,把那句话咽了回去,只是说道:“哎……总之,皇后没有一个嫡子,我总有些不自在。尤其是看着你们都有嫡孙,我这心里啊,真是羡慕的不得了。”她叹了口气,“你别笑话老姐姐,我也是跟你说个实在话,你说谁不喜欢自己儿子多子多福,尤其多几个嫡子女呢?这是子孙福啊。”

  循太妃抿嘴一笑,“您羡慕我们,却不想您自己才是这世上最有福气的女人呢。依我看啊,皇后还年轻,只要身子无碍这些都是迟早的事,的确不用着急。”她顿了一下,“再说,您要是喜欢孙子不喜欢孙女,就把清徵送我那儿去养几天,成不成?”

  太后听她玩笑,便也是一乐,“你又有歪理,我哪里就说不喜欢女孩了?”太后摇摇头,“我只是希望皇后……算了,你说的也对,没准儿就是缘分没到,也许过两年就好了……”

  循太妃听着这话总觉得似乎是哪里有些别扭,但又说不上来是到底什么地方不对,便只是笑笑,没再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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