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宫里上上下下都看得见温景瑜得宠，纯妃自然也看得见。但纯妃除了看见和羡慕之外，她还有别的想法。

　　这日趁着皇帝到了她这儿，纯妃便使出浑身手段，哄的皇帝一直在笑，然后抓准了机会说道：“妾听说温公子画的那幅画风格清奇，十分与众不同，妾也一直想看看呢。”

　　皇帝听她说的是温景瑜的好，自然也还算高兴，“你们日日去承坤宫请安，皇后难道没给你们瞧过么？”

　　女人大多喜欢炫耀，就算是支好看的新簪子都要忍不住早些拿出来给身边人看看——皇后虽然不至于庸俗至此，但自己内侄的画得了天子夸赞，拿出来给众人欣赏，那也是人之常情。

　　纯妃低下头似乎有些失落，“不知娘娘是不是嫌弃妾身不懂书画，所以并没拿出来。妾身那天其实也说，听说温公子的画十分得陛下喜欢，妾也有心一睹其风采，不知可否。不过娘娘说，‘稚子习作之画，陛下夸他只是赏他罢了，其实到底还是孩子的东西，拿出来只怕让人笑。不如等他真能画出什么有意趣的东西来的时候，再请大家一起来看看。’”

　　温皇后这话说得并没什么错处，本身也是谦和之意，所以虽然出乎皇帝意料之外，但也不至于让皇帝觉得这事儿有什么不妥，“皇后说的也有道理，那画构思虽然很好，但毕竟笔力上还是差多了。皇后也是希望这孩子能好好努力。这也是好事。那就等以后再说罢，反正还有的是机会。”

　　纯妃便也笑笑，她本来也不是真的就打算借着这个话告状或者挑事儿，“妾手上也有一幅画，也想请陛下观赏。”

　　皇帝本来就比较喜欢纯妃，加上这个要求也没什么逾越的，便笑着点点头，“那边拿出来看看罢。是谁的画？”

　　纯妃叫宫女去取了画出来，笑吟吟地打开给皇帝看，“这是妾娘家的侄儿画的花鸟，那天蒙皇后娘娘恩典，许嫂子入宫看望的时候，嫂子带进来的。”

　　皇帝这会儿也知道纯妃的意思了，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笑，低头看画。如果真是有些才学的好孩子，那便赏赏，甚至给个恩典让他去给皇子做个伴读，也没什么。毕竟，朝廷无论何时都是需要人才的。

　　纯妃是家中幼女，上头有三个兄长，最大的那个比她大了十五六岁，这样算来，再看看这笔墨用法，皇帝猜她这个侄子可能也得有十一二了，“嗯，笔法细腻，景物精美，的确有些功底。”

　　那景物看上去像是自家院子，假山石、垂柳、桃花，还有近处回廊下挂着的鸟架子上的鹦鹉，甚至鹦鹉身上的一片片羽毛，一笔一划，都细致描摹，仿佛是一定要把他所看见的每一点一滴都画到纸上。

　　写实，但也未免太过写实。精细，但也未免太过精细。

　　简单来说，就是匠气十足，没有灵性。一看就是老实孩子，中规中矩，借着家里恩荫和自己老实谨慎能有些出息，但没什么大出息。

　　皇帝看了一眼，就让人把画收了，“你要是喜欢就留着罢，娘家的子弟功课好，想想也是个安慰嘛。”

　　纯妃得宠数年，此时当然看得出皇帝对这个孩子毫无兴趣，她自知不该再多嘴，但又着实咽不下这口气，“妾自知自己的侄子比不得温家的小公子，只是……”

　　皇帝把玩着案上那个巴掌大的象牙雕的小象，口气中带着一点儿不耐烦和训斥，“纯妃！你不能跟皇后比，就像你的侄子，也不仅仅是比不过明璞，而是根本不能跟明璞比。朕这么说，你能听懂了么？”纯妃听得一愣，心里的委屈便上来了，“妾从不敢比皇后，但是如果仅仅因为妾是妃位，就连累家里人在陛下面前也不得脸，那……”

　　“你什么意思？”皇帝将那把件儿往桌上一拍，冷冷地问道，“你是不是也想说，温氏一族因皇后而荣，故不过是些依附裙带之辈？”

　　皇帝反感这个，纯妃当然知道，“妾不是那个意思，妾只是觉得，觉得自己没用，不能帮着家里。”

　　皇帝脸色微微一沉，“纯妃，你的家里人凭什么和皇后的娘家比？温慕仪再混帐，那也是堂堂正正御街骑马的状元，而且还是连中三元的少年状元。你家里出过什么像样子的么？就算你父亲也不过是同进士出身，你觉得他配跟温慕仪相提并论？”

　　“妾的父亲虽然不过是同进士，但忠心耿耿为陛下和朝廷做了二十年，难道这在陛下眼里还不如温慕仪那个抗旨犯上的人么？”纯妃当然不满意。纯妃家里虽然不过是礼部侍郎，但一向自恃不凡，尤其是觉得皇后之族崛起于商旅，不如自己家书香门第更体面，所以此时听见皇帝说自己父亲还不如那个少年轻狂无状的温慕仪，自然要不高兴。再加上入宫数年来，皇帝也喜欢她，一路将她从贵人提到了妃位，往日皇后对她也都是客客气气，所以心气也高，既然不满就立刻说了出来。

　　然而，她却没想过，皇帝喜欢她，是因为觉得她知书达礼，可心可意，“朕虽然贬斥了温慕仪，但他还是朝廷的人，那就是外臣，纯妃，你作为后宫评议外臣，这算是什么规矩？这是其一，其二，顶撞于朕，御前无礼，这又是什么规矩？你还不知罪么？”

　　这个时候，如果纯妃老老实实地磕个头，认个错，可能皇帝冷她几天也就过去了。但纯妃过去这几年实在是过得顺风顺水，加上有两个儿子在身边，胆子也养大了，“妾只是怕陛下太看重那些虽有几分才学，却为人奸佞的臣子，而误会了真心为您办差的人。不敢失礼。”

　　皇帝听她这话已经是在说自己忠奸不分，一股火立刻便冲了上来，冲着张建成道：“现在就去承坤宫，告诉皇后，纯妃御前失礼，降为贵人。然后明天早上就去传旨，李栋业教女无方，着即罢免！让他回家种地去罢！”说罢，一拂袍袖，起身便走，“回御书房。”

　　可能也是气急了，皇帝竟完全没有理会身后宫人焦急地喊声：“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快去传太医！”

　　张建成见他无意回头，便也不敢再迟疑，赶紧便去承坤宫报信了。

　　温皇后早就知道皇帝去见纯妃，因此此时已经早早开始梳洗，准备就寝。张建成到的时候，她的头发甚至都是散着的。因听说张建成来得着急，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便也没来得及梳头，只匆匆绾了一下，披了外衣就出来见他，“这大晚上的，是怎么了？陛下有什么话么？”

　　张建成便将皇帝要降纯妃位的事儿讲了。温皇后不是不知道皇帝多喜欢纯妃，因此听说的时候多少有些吃惊，“纯妃御前失礼么？那是怎么个失礼法儿？怎么就至于直接到了贵人位了？”

　　张建成便又把看画的事儿说了一遍。虽然涉及自己，但温皇后片刻的不满之后，又觉得这事儿来得诡异，好端端的，皇帝怎么就为了那么一幅画置气了？纯妃本来就爱撒娇，让她说那么一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皇帝何必要说那么重的话？‘根本不能跟明璞比’？这不就是说纯妃的侄子不配么？

　　“陛下今儿是不是心情不好？”温皇后琢磨了半天，似乎也就只有这么一个解释得通的理由了。

　　张建成却道：“回娘娘，陛下今儿本来心情不错，刚过去的时候，还跟纯妃……纯贵人有说有笑的，就算是看画的时候也是夸了一句的，并没什么不高兴。”

　　温皇后更是费解，过了半天才说道：“成了，我知道了，陛下恐怕也是一时气头上，这事儿先不要教各宫知道，我明儿再去跟陛下说说罢。纯妃这几年伺候陛下并没什么错漏，又有两位皇子，即使不看她，也好歹请陛下看看两位皇子呢。”

　　张建成知道，皇后这也是怕皇帝是一时没想开，到时候要是自己也不再多问一句就直接撤了纯妃的妃位，皇帝要下不来台。后宫的女人都谨慎，所以张建成便也只是说了一句，“娘娘菩萨心肠，慈爱皇子们。”

　　温皇后摇摇头，对吟风、汲雨道：“你们俩送送张公公。”

　　降纯妃为贵人虽然对于后宫大多数人而言都是好消息，但温皇后也没冒失轻狂到这个时候赏前来传话的张建成。


　　(https://www.bxwxbar.com/book/37634/2493117.html)


1秒记住笔下文学：www.bxwxbar.com。手机版阅读网址：wap.bxwxbar.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