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然而实际上，温皇后第二天还没来得及去求见皇帝，纯贵人那边的丫鬟就把话传遍了宫里。
纯贵人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太后看看温皇后，又看看下头坐着的夏贵妃和敬宁惠三妃，然后叹了口气，“皇后，你说说罢，你是怎么想的？你觉得……这事儿如何是好？”
温皇后本来就觉得皇帝只是气头上一句话，并不怎么当真，此时听说纯贵人有了身子，就更觉得这回成儿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因此便有意在太后面前卖个好儿，“这事儿，首先这宫女做得不妥，虽说是好事，但就这么在宫里头胡乱嚷嚷，实在有失礼数规矩。这宫女恐怕得罚。”
她见太后点头，便继续说道：“但纯贵人如今有身子，且先头也有两位皇子了，入宫多年也一贯没什么错漏。所以……我想着这回就先小惩大诫，让她知道自己错了，给陛下请个罪，实在不行就降为嫔也就是了。若是贵人……只怕两位皇子面子上也不好。”
夏贵妃隐隐觉得太后不会赞同这种做法，但又一想，老人家在意子孙，没准儿还真放纯贵人一马呢？所以也就低着头没吭气儿。
惠妃却不一样，惠妃本来就不喜欢纯贵人，又觉得此事本就是纯贵人‘犯上无礼’，因此便道：“娘娘固然是仁慈，但纯贵人既然是做错了，那就该受罚，如果就因为她有了身孕就特别金贵，那是否以后，宫妃只要怀孕就可以什么罪过都算了，不理了？长此以往，何谈规矩啊？”
才病愈的宁妃微微皱眉，劝了惠妃一句，“妹妹，纯贵人……的确不太一样。”
什么叫做不太一样呢？还不就是说纯贵人受宠多年，又是两个皇子的生母么？惠妃知道宁妃是替她着想，但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姐姐，您别嫌我。我也是觉得这个纯贵人这些年来就是恩宠太过，才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竟然御前不敬。这成何体统？”
温皇后虽然知道惠妃说的有道理，但还是对太后说道：“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有了身子，的确就不太一样了。”太后点点头，但随即又摇摇头，看了看惠妃，“不过惠妃说的有道理，皇后这么做虽然是为了陛下的子嗣，但到底不足以为诫。这样罢，等待会儿皇帝来了，就跟他说说，仍旧将她降为贵人，但因为有孕，就暂时给她嫔的待遇。等孩子生下来，再说之后的事儿。”
太后想了一下，可能也是怕这么说了之后，温皇后面子上不好看，便又对惠妃道：“惠妃知道规矩，这很好。但你还是要跟皇后多学学，凡事要思虑周到，不可义气。”
惠妃便起身称是，又说方才冒犯皇后了。温皇后也知道惠妃为人，因此便也只是笑了一下，“惠妃说的是正经道理，也是为后宫着想，那就不算是冒犯我。”
太后喜欢什么？太后就喜欢看见皇帝的后宫个个乖巧懂事，老老实实不喜欢兴风作浪。皇后在这点上做得很好……但就是……太后又忍不住想起来自己的那点儿遗憾，便不禁叹了口气。
她这一叹气后妃几人都有些迷惑，正在几人都在犹豫如何开口询问的时候，就听见禀报的人来说，皇帝到了。
这么一来倒是把太后叹气这事儿给岔了过去，众人忙着行礼、换座位，好一阵子之后才又各自坐定。
皇帝问了一番太后的身体，又叮嘱了一番‘天渐渐热了，母后即便怕热也切莫太凉了’之类的话，然后便想回去看折子了。若是平时，太后自然是不会耽误他的功夫，但今天毕竟是特殊的。
“皇帝可知道纯贵人的事儿了么？”太后说的自然是纯贵人的身体。皇帝皱皱眉，“方才来的路上张建成都告诉朕了。母后莫不是想为了这个放她一马？”
太后本来是不愿意的，但她和温皇后一样，觉得皇帝喜欢了纯贵人好几年，本来应该就有些情分在，再一听说孩子的事，没准是有网开一面的心的。但此时这么一听，仿佛又是不像的。太后迟疑了一下，便没立刻将自己刚才的意思说出来，“那皇帝的意思呢？”
“犯上无礼是大罪，只降为贵人都是看在老四和老六的面子上了。”皇帝这话说的一份情谊都没有，甚至是有些冷酷刻薄的。虽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但一时间，宁妃心中竟有些唇亡齿寒的意思，以至于忍不住说了一句，“纯贵人入宫多年，到底没什么大过错，这回冲撞陛下，可能……也是因为身子的缘故。”
温皇后有些吃惊，又见皇帝露出些不喜欢的意思，便忙低声斥责了宁妃一句，“糊涂！怎么跟陛下说话呢？还不快认罪？”
宁妃本来也不是什么胆子很大的人，其实说出这句话之后自己也有点儿吓着了，听温皇后斥责，反而感觉是个台阶，便忙起身认罪。但心里，却还是不免觉得皇帝有些绝情。
皇帝不算很喜欢宁妃，就算有时候去见她，也不过是看在温皇后说她很好的份上。此时，宁妃大胆，他本来也要申饬，但看温皇后如此紧张、回护，也就懒得说了，只是摆摆手，“行了。女人家心软，哼，常有的。”说这，又对太后道：“这纯贵人的确无礼，竟敢和皇后相比，实在不可容忍。”
太后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这个‘御前无礼’是什么意思，她看了看低着头不说话的温皇后，然后对皇帝道：“竟是这样么？那的确是大罪。要是这么说的话啊，那皇帝罚得不重。”
皇帝和太后先后表示了‘皇后地位不容动摇不容觊觎’，这是谁都看得明白的事儿，至于这话是说给谁的……夏贵妃不露声色地瞄了一眼惠妃，若说这宫里除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以为有了帝宠就是有了一切的纯贵人之外，还有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有那样不切实际的心思，那就一定是出身颇高，一入宫便封为妃又年轻气盛的惠妃了。
皇帝又道：“四皇子和六皇子不适合让纯贵人再带着，依朕的意思，就是按照老五的例子，都送到皇后宫里……或者一个送去皇后那里，一个送到夏贵妃那儿去。”皇帝显然也意识到，虽然福裕不在承坤宫住，但承坤宫还有一个温景瑜——三个孩子到底还是有些多了。
温皇后略一迟疑，便道：“陛下都这么说，按理说我不该推托。但……明璞毕竟是外臣之子，不适合和皇子们同住。或者，就请陛下还是许明璞回温……”
“不行。”皇帝面色微微一沉，毫不犹豫地回绝了温皇后的请求。太后有些担忧地看看自己儿子，然后便道：“皇帝，其实我也觉得让皇后带这两个孩子不妥。如果是纯妃之子，那皇后带着也没什么的，但如今既然只是纯贵人之子，那大可不必劳动皇后，夏贵妃那儿有大皇子，宁妃身体不好又有五皇子。不如就把老四……老四给惠妃带着，老六交给夏贵妃。这样，于身份也更相宜一些。皇帝说呢？”
皇后带过的孩子总要高过其它庶兄弟一头，太后不希望纯贵人的儿子有这个福气——反正，皇帝又不是只有这两个儿子。
皇帝略一琢磨也知道自己母亲的意思，便点点头，“那就这么办罢。”说着又对温皇后道：“明璞读书不错，朕刚才来的路上才考教过他。还有，中午叫人给他做点儿清淡的送到齐贤斋罢，朕看他似乎有点儿上火。”
温皇后抿了一下嘴唇，“是，近来天气干燥，容易上火，我回头也叫人给皇子们送些水果去。”
温皇后没提温景瑜，明显是没把水果算他一份的意思，明摆着是想掩过去皇帝特别交待温景瑜的菜的事。但皇帝听明白之后却皱皱眉，“那就一视同仁。”
太后轻咳了一声，示意皇后不要再说了，然后对皇帝道：“荣宠太盛，于他未来也未必就好事。不如赏他的那份就和伴读同例罢。”
皇帝明显是不满意这个安排，但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就还是点点头，“依您。”说罢，便说还要回去看折子，然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皇帝一走，太后也就让夏贵妃等人各自回宫，只留下了温皇后说话。
“你的小心很好，这我都知道。但皇帝眼瞅着是真的喜欢明璞，只要大面儿上不错，你就依着他些。”太后劝说道，“皇后，帝后合睦是社稷之福。你知道规矩这很要紧，但也要讲究一个尺度，不能为了一些小事就惹皇帝生气。比方说刚才那事儿，明璞当然不能和皇子同例，这点你想得对，但这个是可以变通的。不同例，不意味着就不能给。你说是不是？”
“是，母后说的是。”
太后看了看左右，示意宫人们都退了出去，“自打明璞入宫，我心里头也一直有个想法儿。皇后，皇帝心里有个遗憾，但现在，他可能从明璞身上得到了一些满足。所以……只有当皇帝的愿望被完全满足的时候，明璞才能脱离出这种有些尴尬的境地。”
皇后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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