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 中宫无子 > 十


  可能是挫败感,也可能是不服,总之皇帝当晚折腾了许久才睡。

  也是因为头晚折腾得久了,所以温皇后第二天虽然习惯性地早早醒了,却在整个梳洗过程中都显得疲惫、精神不振。因为担心被人看出气色不好,吟风和薄霜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就很有默契的,一个狠命往温皇后脸上抹了些胭脂,一个则用心挑了一套镶红宝石的金首饰,想要给她提提气色。

  温皇后瞧出来她们的意思,便叹了口气,但也没说什么。倒是吟风有些担心,她轻声道:“娘娘快别这样,这要是让人知道了,不知要说出什么好话来呢。”

  皇帝还在里头睡着,外头皇后就坐着叹气,这难不成是对皇帝有什么不满么?

  温皇后没说话。

  但即使是这样掩饰,从皇帝到众妃到太后和过来陪太后说话的循太妃,还是都看出了皇后的疲惫之色。皇帝作为罪魁祸首,自然是不好意思说什么,只是语焉不详地说了一句好好休息,就匆匆离开了。众妃虽然心里嘀咕,但眼看着皇后以下位分最高的夏贵妃都只是眼观口口观心地坐着,也就不敢多说。太后则是因为听说昨天皇帝歇在承坤宫,所以也猜得出个八、九不离,自然也不会责备温皇后什么——毕竟自己儿子才是真凶。她只是说了一句,“带福裕公主出来,皇后也有日子没见了。”

  福裕被宫女带了出来,先老老实实地分别给众人问了安,然后才走到温皇后身边,小声叫了一声儿母后。

  温皇后伸手想去摸摸她的头发,但福裕却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有些惊慌地看着太后,却又不敢立刻逃过去。太后见状既想赶紧把她拉到自己这儿来安慰一番,又怕这样让温皇后尴尬,便只得柔声对福裕道:“丫头,你怎么了?平常不还总是念叨你母后?今儿见着了怎么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近乡情怯,这个理由不但合理也远比‘怕生’更好听。

  温皇后见女儿这样,多少有些落寞地收回了手,但却没说什么。因为温皇后很清楚,这事儿不能怨福裕,要说有错,也只能说是因为自己长久不提见她,也从不多问她的事造成的。但是……对,福裕是在太后宫里,她怎么能多问呢?那岂不是怀疑太后带孩子带不好么?

  温皇后到底没忍住在心里为自己分辨了一句。

  太后见状便赶紧把福裕叫到身边,轻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又将她往皇后身边推了一下。福裕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太后,一点点蹭到温皇后面前,怯怯地道:“母后,清徵……很想您。”

  温皇后抿了抿嘴唇,摸摸福裕的脸,轻声说道:“清徵在这儿有没有好好听太后的话?有没有好好守规矩?”

  又是听话,又是规矩!很多年后的福裕提起这段往事的时候,偶尔都会无法自控地尖叫起来,她后来跟温景瑜说:“你比我命好,皇父喜欢你,百般护着你。母后不方便多说什么,所以你不知道当母后说话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我不想和她说话,我看见她就会想起她无休无止的要求,想起她没完没了的规矩。我都快被她逼疯了!”

  然而那个时候,福裕才四岁,她不敢说这些,她只能草草地点点头,然后就带着些期盼看着太后,希望太后能叫她过去,让她不必再和生母说话。然而太后并不希望让皇后觉得自己有意不让她们母女亲近,因而便有些刻意地忽略了福裕的目光,柔声说道:“清徵很好,现在会念不少诗了。”说着又对福裕说道:“清徵,给你母后背一背那天学的那首文献公[1]的《感遇其一》。”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

  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

  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福裕低着头,尽量快的背完了诗。惠妃反应极快,立刻便赞赏道:“公主真是聪明伶俐,才四岁就能把这诗背的这么流利了,着实不容易呢。”

  温皇后偏过头看了看惠妃,抿着嘴微微点头,似乎是在表示自己知道惠妃的好意,随后回过头问福裕道:“《感遇》二首,都记住了?”

  一听这话,福裕有些狼狈惊慌地回头去看太后,太后忍不住皱皱眉,招招手让福裕到了自己身边,然后尽量温和地说道:“清徵才四岁,会背一首还不好么?就算是那些朝中饱学之士,也未必就在四岁的时候就能二首都背出来罢?再说,就算他们能,那又如何呢?清徵学这些不过是怡情养性,又不是真的要去考状元。”不过,很快,也许是意识到自己这话还是有些重了,就又说了一句,“皇后固然是为了让清徵好,但毕竟是孩子,来日方长,读书可以慢慢来。别把孩子逼得太紧了。”

  皇后哪里都好,但是就是在这些东西上太计较……不知道是不是在闺中的时候教训自己弟弟读书,教训习惯了……

  当着太后的面,温皇后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便只是说了句太后说的是。循太妃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可能也是觉得皇后和福裕这对母女之间气氛尴尬,便忍不住说了一句,“是啊,还是孩子呢,女孩子这个年纪认几个字其实也就不错了,又不是要考功名,何必让她学得太苦呢?”

  也许是因为觉得有人给自己作主说话,福裕也并不很怕温皇后了,竟还如往日一般笑眯眯地抱着太后的胳膊说道:“皇祖母,清徵想去齐贤斋看看他们念书去。”

  这要求本是福裕日常说惯了的,太后也没觉得怎样,便要答应。但坐在皇后对面的循太妃却抓住了温皇后一瞬间的变色,她略想了一下就明白过来——这是不喜欢福裕一个公主往皇子那里多去,于是随即笑着插了一句,“手足和睦,陛下知道想必也喜欢得不得了呢。”

  陛下喜欢。这就是温皇后的紧箍咒,就是温皇后最在意的东西。所以即使她不愿意,也不得不保持沉默。

  然而,这样的沉默却一直保持到了辞出慈懿宫,登上轿辇回承坤宫。

  和皇后一路的宁妃见温皇后一直不说话,心里也有些紧张,想了半天才有几分结巴地说道:“公主、公主还小……以后便知道……娘娘是疼她了。”

  温皇后闻言侧过头看了一眼落后自己轿辇一步的轿辇上的宁妃,摇摇头,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如果世事能如此如意,那还有什么烦恼呢?宁妃不必安慰我,我心里都知道。”

  宁妃拧着手里的帕子,又琢磨了许久才道:“娘娘别这么说。娘娘,是有大福气的人。”

  如果没有福气,那凭什么无数名门贵女中,唯独温氏脱颖而出,被天子立为皇后?

  然而,对于温皇后而言,福气?什么福气?是做这个一开始就让人不满意的皇后的福气,还是做这个无恩无义的妻子、母亲的福气?温皇后心中冷笑一声,暗道,我若是也算有大福气,那就必然这世上一切与我有关之人都是分毫福气都没有的。否则,他们怎么至于要遇上我这种‘有福气’的人呢?

  然而这种话是只能烂在肚子里的,所以温皇后摇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随口问了一句,“这次大挑,宁妃家里有姐妹在其中么?”

  这个问题好回答,因为反正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只要照实说了,就不存在对错的问题。宁妃便放松了些,手也不再折磨自己那条帕子,“有一位远房堂妹,这位妹妹说来我都没见过,只是父亲的堂叔祖的孙女罢了。”

  温皇后点点头,“的确是血缘远了一些,不过,到底是一家人,宁妃如果想看看她或者想叙叙家常,就只管传见罢,不管谁问起来,都说是我答应了的就是。”

  这便是恩典了。宁妃忙在辇上欠了欠身,“妾身谢娘娘恩典,妾……的确很久没见过娘家来的人了。”

  温皇后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如此,“有个能见面,还能好好说说话的人是好事……人生在世不自在,哪怕只有一刻能疏散一下心思,那也是好的。”

  宁妃没敢再接话,因为她知道,温皇后对于温家的情况到底有多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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