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妹妹抬起头来罢。此处只有咱们姐妹，不必太拘礼。”既然有了温皇后首肯，宁妃自然很快就召见了自己那位候选的堂妹。
乔蘅这一年才十五岁，正是对许多事尚且懵懵懂懂，介于明白和不太明白之间的年纪。关于入宫，她唯一能明确的就是母亲说过的那句，“听宁妃娘娘的，她怎么说你怎么做”，和父亲那句，“给家里挣脸，皇后让温家一夜之间荣华富贵，那就是你的榜样”。
而乔蘅的父亲也的确有这样认为的理由和资本。
乔蘅很美，细眉如新月，一双杏眼，眸光如水。单看五官，似乎都不算很出挑，但当放在这一张脸上的时候，却让人觉得惊艳。宁妃第一眼看见的时候，也觉得这个妹妹很美，但再仔细想想，又觉得这样的容貌似乎并不是皇帝会很青睐的那种。皇帝喜欢什么呢？皇帝喜欢看着就端庄大方、聪明懂事的，那些瞧着很美，但细看下去又过于纤弱娇媚的，也许会得宠，但不会得到真正的高位——能像纯贵人曾经一样做到妃的，毕竟是少数，而且……即使是她，最后不也还是因为一句话不慎，就直落为贵人了么？
宁妃看了乔蘅一会儿，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她柔声问道：“妹妹，这次大挑，家里可给了你什么……话么？”
乔蘅带着几分傲气，略仰着下巴，“母亲说了，让我都听宁妃娘娘的。不过，父亲还说，让我以皇后娘娘为榜样，荣耀家族。”
宁妃心里一紧，但碍于身边还有一众宫女内监，又不好直接告诉乔蘅，皇帝讨厌这种说法，便只得想了一会儿之后，柔声道：“心里有家族这是好事，但男子们的前程，到底还是得他们自己去奔。妹妹，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我也希望能如父亲所言，荣耀家族。”乔蘅看上去根本没把宁妃的话听进去。
宁妃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觉得这个乔蘅十分不懂眉眼高低，心中多少有些不悦。然而却于情面，却也只是说道：“若果真有幸入宫服侍天子，妹妹得记着，处处要谨言慎行，尊重上位者，断不可轻忽懈怠。”
乔蘅微微一笑，“请娘娘放心，我断然不会做出那种君前无礼的事。”
不，一个嫔妃入宫不仅是要服侍君王，还要服侍皇后。君前守礼，更要在小君前守礼。宁妃对于乔蘅这句话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忧虑——这个后宫那么多人，不是只有君王。宁妃绞着自己的手指，过了半天才说了一句，“妹妹，你若想……我也可以替你去求一求皇后娘娘。”
乔蘅愣了一下，疑惑地瞧着宁妃，“娘娘要替我求什么？”
宁妃咬了咬嘴唇，过了许久才说道：“你若是不想入宫，或者……有其他心思，都可以告诉我。”
“娘娘，我到了这里便是为了入宫伺候陛下，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荣耀家里，给列祖列宗增光。我为什么不想入宫呢？还是说……宁妃娘娘怕我入宫和您争什么么？”乔蘅说到后面多少有些不满。
宁妃怫然不悦，“你若是这么想，那我也无话可说，我只告诉你，一旦入宫便当谨言慎行，免得荣华富贵没到手，结果把自己赔了进去。”
说罢，宁妃便对自己身边的大宫女云松道：“你送乔小姐出去罢。”
看着乔蘅不甚满意的背影，宁妃有些担忧地对青鹤道：“你说这可怎么了得？还什么都不是呢，就敢这么眼里没人，这不是疯了么？”
青鹤打宁妃入宫便跟在身边，自然比其他人多亲近一些，当下便轻声道：“娘娘若是果真不放心，不如私下去求一求皇后娘娘，请皇后随便挑个理由让乔小姐落选便是。皇后娘娘一贯青睐娘娘，想必不至于拒绝。”
说句难听话，不过是个小官儿的女儿，虽然样貌不错，但入宫服侍天子，这容貌一项不过是后几位的事，就算皇后真把她挑出去，也没人会说什么——苏妲己也美，西施也美，但有什么用呢？
宁妃摇摇头，“这若是别人倒也罢了，但毕竟是乔家的，且今年，甚至未来几年里也只有她这么一个。皇后娘娘未必就会下这个决心。”
乔家是朝中的老资格了，否则宁妃也不至于一入宫便封了妃。虽然如今乔家眼看着有些不振，但说句难听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皇后未必愿意把他家的女儿撂牌子，让外头看乔家笑话。再说，乔蘅的父亲虽然不是什么很有资历的主儿，但既然冠着乔家的姓氏，那便是宁妃的娘家人，直接放了他女儿，后宫里没准儿也要说宁妃在皇后跟前不得意了，皇后这是给下马威什么的——无论出于那种考虑，温皇后都不会因为宁妃这种担忧就撤了乔蘅的牌子。
这也是为了宁妃好。
这就是皇后的仔细，也是皇后的周全。
“可若是这样真入了宫，到时候岂不是要连累您么？”青鹤倒也是为宁妃着想。宁妃叹了口气，“那能怎么办呢？罢了罢了，各人有各人的债，她若真走到了那一步……总之我今天是劝说过了，再怎么样也不是我的错了。你只要记着，她如果真入宫了，要离着她远一些。”
宁妃虽说不愿意让皇后知道这档子事儿，但还是架不住有小宫女要去邀功，私下里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了薄霜。
温皇后听薄霜讲了故事，皱皱眉，放下手上新供上来的布料，冷冷地道：“这起子人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竟然还学会公然嚼舌头了？”她顿了一下，“为了宁妃好，我也不问你是谁说的，你只去告诉那个人，这回就算了，但以后如果再出这种事儿，我就割了她的舌头，省得留在她嘴里也是个招灾惹祸的东西。”
薄霜见她生气，也不敢多说，便忙答应着，一边又替人认罪。吟风瞧了一会儿，然后轻声道：“那娘娘看……到底要不要……”
“要什么？”温皇后重新翻了翻那块儿布料，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这花样不错，只是弄个大红色……拿去给福裕罢。她小孩子心性，也许喜欢。”说着就将东西递给吟风。吟风见她情绪不高，又不愿意说宁妃的事，便也不敢提，只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道：“娘娘心里头惦记着小主子，但这件儿听说是太后特别挑出来要给您的……所以……”
这件东西只是随着其他太后赏的东西一起送来的，也并没人说过是太后刻意挑的，所以乍一听说，温皇后也是一愣，“这件东西也没什么特别，怎么就特意挑出来了？”说罢，便又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到底还是摇摇头，没觉出有什么特别。
吟风也觉得无奈，吭叽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娘娘，这是葡萄纹的……”
温皇后本想问一句葡萄纹怎么了，但还好很快就想起来了。葡萄是什么呢？多子罢了。温皇后脸上一白，只想让人立刻拿这东西出去烧了，但想想，最终还是不敢如此公然忤逆太后。她捏着那布料的一角，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呆坐了许久，最终霍然起身，扬手就给了吟风一巴掌。
“去捆了那个嚼舌头的贱｜婢！治她个冲撞之罪！愣着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我亲自动手么？”温皇后怒斥道。
一时里里外外一大屋子人都吓傻了，慌慌张张地跪下请罪，吟风猜得自己是无故受累，但也不敢多说，更不敢委屈护痛，只是说了一句，“娘娘息怒，奴婢立刻就去。”然后便匆匆退下了。
薄霜见吟风替自己挨了一巴掌，心里既有些过意不去，也有些庆幸，跪了片刻之后见皇后并没有再发怒，这才大着胆子膝行一步上前，小心翼翼地说道：“娘娘，那这布料……”
温皇后听说布料是葡萄纹之后突然发作，打骂宫女，虽然嘴上说是为了宁妃宫里的事，但明眼人还是能看得出这里头的问题。听见薄霜这句话之后，温皇后显然也反应过来了。她缓缓坐下，纤细的手支着额头，过了许久才将那块布料往薄霜的方向一推，低声道：“拿去让人做件衣服，我夏天……要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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