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 中宫无子 > 十二

十二


  日子就这样说平淡也平淡,说烦心也烦心中悄悄到了大挑的最后一关的那一天。

  温皇后近来一直心情不算很好,然而此时为了怕人家说她嫉妒不贤,却又不敢不维持笑脸,心情更是一塌糊涂。就连看自己身上穿的那件桃红色绣缠枝牡丹的衣服都觉得刺眼起来。

  其实皇帝自己也有一堆事要操心,也没什么心思看这些莺莺燕燕,他的本意是让皇后自己看一遍,如果有看着差不多的就留下,剩下的指婚也好怎么也好,拟个章程出来,他准了就完了。但在这件事上,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后都显然不站在他这边。皇后不愿意担责任,怕别人以后说她存私心容不得新人,太后则是一门心思守祖制,怕这个口子一开,皇帝以后干脆就再也不亲临了。

  两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又态度完全一致,搞得皇帝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过来看看。

  宫里头大挑的规矩,没人叫抬头,秀女就得低着头过来低着头退出去,因此从皇帝皇后那个角度看下去,什么秀女都不过是一个黑压压的头顶罢了。

  只看了两列秀女,皇帝便有些不耐烦了,摆摆手示意要歇一会儿。张建成见他心烦,赶紧让人把这列秀女带了出去。

  皇帝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对温皇后说道:“皇后贵为小君,这种隔个几年就要来一回的寻常事,大可以自己做主,完全不必让朕过来一趟。至于外头如果有什么话……那也不必理会,就说这是朕的意思就够了。”

  温皇后不是小孩子,自然知道其中轻重,当下便说道:“陛下虽有如此隆恩,但毕竟规矩摆在那儿,大挑不是小事儿,总得陛下亲自来看一回才好。”

  皇帝见这招不成,便摇摇头,对张建成道:“这里头有几个特殊些的?”

  所谓特殊,无外乎就是出身好一些,品貌又不错的。张建成偷看了一眼温皇后,掂量了一番,然后道:“宁妃娘娘的堂妹、大理寺少卿长女乔氏,刑部尚书的长女刘氏,还有辅国公的次女王氏。”

  皇帝没想起来那个大理寺少卿有什么出彩儿的地方,但既然是宁妃的堂妹,宁妃又没做过什么招他讨厌的事,他就点点头,“乔氏封为贵人,刘氏指给六弟做王妃,辅国公家的那个朕也知道,回头自会指婚。剩下的那些人里头,皇后看着谁举止稳妥,就择一个封为贵人就可以了,到时候一并交礼部拟封号。”

  一场大挑轰轰烈烈闹下来,最终皇帝只留下两个,温皇后总觉得有点儿……不合适,她正要劝皇帝耐一耐性子再看几个,就听皇帝说道:“这宫里眼下这些人就不少了,再多选几个更要吵闹了。就这样儿罢。”

  宫里除了皇后、贵妃,还有三妃、四嫔,再往下还有几个贵人和低等妃嫔,算起来差不多二十人的样子,再加上两个,虽然不算很多,但似乎也的确不算少了。温皇后这么一算也就没什么好说了,便起身福了一下,“是,那我挑过之后便让人去禀报陛下一声儿。不知陛下有没有不留用的女孩儿?”

  这就是问皇帝要不要特别指名给谁留下指婚的人选,皇帝略琢磨了一下,“没有,就给老四注意一下,留一个从三品以上的人家出来的做侧妃就行了。”

  皇帝今天心急也是有自己的原因的——他的老师今天从外任上回京述职,皇帝急着要见见他。

  急急忙忙回了御书房后,还没来得及喝一口茶,便听外头禀报:“东三省总督梁绍祖求见陛下。”

  皇帝闻言便笑了,斥了一句,“既然是老师来了就直接让进来就是,我们师生之间不闹这个虚文。”张建成知道皇帝心思,赶紧便亲自过去请梁绍祖进来,还忍不住跟梁绍祖念叨了一句,“梁大人,陛下为了见您可是连大挑都放一边儿了。”

  梁绍祖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头发花白,但看上去精神矍铄,一听张建成这话心中固然十分感动,但还是一边问安,一边说道:“这就是臣的罪过了,臣岂敢以自己一身,耽误陛下大挑呢?”皇帝笑着责怪了张建成一句,“这奴才一贯多嘴……不过,所谓尊师重道,朕要见自己老师,别的事自然都不要紧。”说着,便上前亲自扶起了梁绍祖,又叫张建成给他设座上茶。

  “之前老师的密折里说蒙古那边有些汗王不大老实,如今到底到如何地步了?”皇帝一开口便是要问自己最关心的事。

  梁绍祖来之前早就打好了腹稿,当下答的也就胸有成竹,“回陛下,蒙古的那两位有心的汗王倒也是各自为政,有人想着求助他国,有的想着和西藏那边的人联合起事。心思各异,想来凑不到一起去。不过虽然这二人自身也都有实力,都非愿意屈居人下之类,但也难说会不会真的有人从中撮合成事,意图谋大。而且据臣查得,扎萨克图汗部汗王刻意结交周边几位汗王,去年和今年都以年节为命向各部输送了不少金银牛羊。如今在那一带颇有美名。”

  这种招数说来虽然古老,但却的确好用。皇帝点点头,“这些汗王们只要在他起事的时候保持沉默,袖手旁观,他这个钱就算没白花了。”

  “陛下圣明,”梁绍祖继续说道,“三音诺颜部汗王与西藏那边联络频繁,只是因为其所取道并非臣的辖区,又未得陛下首肯,臣不敢轻举妄动。”

  皇帝望着桌上那支青瓷花瓶里的时鲜花卉出神,过了一会儿才淡淡地道:“老师做得对,这个时候还不好打草惊蛇,不如看看他们打算怎么办,毕竟……朝廷现在也还没做好准备呢。”皇帝沉吟片刻,“老师看这事儿,眼下如何处置为妥呢?”

  “臣以为,眼下不如择一人前往蒙古了解实情,而这个人……为了防住打草惊蛇,最好是最不会引人注意,但又……最得陛下信任的。”

  得天子信任的人突然到了蒙古,稍微有些眼色的都不可能不注意。这样一来,梁绍祖和余信辅就都不可能成为这个人选。皇帝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了敲桌子,然后皱皱眉,“此事朕要再想想。”说罢,又舒展了眉头,笑了起来,“对了,还说呢,老师明明说昨天就该到京,怎么今儿才到?”

  梁绍祖笑道:“臣经过昌平州的时候在那边的驿站遇上一个驿丞,十分有趣,聊了几句,不知不觉就晚了,故而留宿一晚……面圣来迟,还请陛下责罚。”

  皇帝本就对梁绍祖要多宽容几分,加上小时候就是跟着梁绍祖念书的,自然知道他的学问,此时听说遇上了有意思的人,更是好奇压倒了其他一切,“哦?什么有趣的人?一个驿丞居然能让老师觉得有趣,那想必是十分了不得了。怎么才做了一个驿丞呢?”

  “此人犯了些过错,是被贬为驿丞的。”

  官场上这种事并不算少见,有才华的人难免傲慢,得罪了上司就一点点儿被贬斥,最后做了庶民的都有,做个驿丞……也有可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事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但皇帝一时也没想到什么,便还是笑着问了一句,“不知道是什么过错?如有真本事,那不妨就看着给他赦免了,让他官复原职也就罢了。”

  梁绍祖立刻将手里的茶递给站在一边的小内监,起身离座跪下,“臣代温慕仪先谢陛下天恩。”

  皇帝脸色一沉。

  “老师这一句句的下来合着都是等着朕这一句呢,是么?”皇帝起身,背着手走到梁绍祖身边停下,“圣人说侍君当诚实无欺,太傅如今设计君王,这算不算有违圣人教训?算不算不忠无义?算不算,伤朕信任之心?”他看着伏在地上的梁绍祖,等了一会儿,冷冷地道:“怎么?梁大人连句辩解的话都懒得说么?”

  从老师到太傅,再到梁大人,梁绍祖心知年轻的天子此时已然动怒,忙便道:“臣不敢。臣深知温慕仪狷狂不羁,违旨抗上。然而此人的确才学不俗,如果仅因为……就让他只做一个驿丞,实在浪费了。故而,臣斗胆,请陛下给温慕仪一个机会,便让他去做那个去蒙古了解实情的人。”

  皇帝很久都没说话,但正是这种沉默,让梁绍祖心中更加惊慌。

  “其心可诛!”皇帝突然暴怒起来,“梁大人果然是深思熟虑,一步步都算计尽了!温慕仪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处心积虑为他说话、求官?难道这好处就比朕这么多年的信任、倚重还重要么?才学算什么?九州四海,亿兆黎民,朕还缺一个会读书的人用么?温慕仪也好,你梁绍祖也好,空有才学却不知道侍君以忠,这种臣子朕要来有什么用?”

  整个御书房,都仿佛因皇帝的怒吼而嗡嗡地震动起来。


  (https://www.bxwxbar.com/book/37634/2493122.html)


1秒记住笔下文学:www.bxwxbar.com。手机版阅读网址:wap.bxwxbar.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