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什么？伯父惹怒了陛下么？”惠妃听闻梁绍祖在御书房门口罚跪，顿时吓得站了起来，一阵惊慌之后，立刻对身边的丫鬟说道：“皇后娘娘呢？可回了承坤宫……不，咱们去慈懿宫，去见太后，快点儿，快点儿去备辇！”
果儿看她着急，赶紧扶着她的胳膊劝道：“娘娘先别着急，眼下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呢。陛下敬重梁大人，不会因为区区小事就发作他，所以如果要罚跪，恐怕……而且若是事关朝政，太后她老人家想必也不愿意插手。不如先让人去打听一下，看能不能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如果是朝政，那皇帝身边的人是绝不可能对后宫露一点儿口风的，惠妃即使再着急也明白这个道理。这么一想，她更是急得要哭出来了，“这可怎么好呢？陛下发了这么大脾气，会不会贬斥伯父，会不会祸及梁家？”
她虽然是出了门的女儿，但如果梁家果真因为梁绍祖而触怒天颜，她这辈子恐怕也是没什么盼头了。不要说晋位，能保住眼下这个妃位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果儿只是一个宫女，这种事上实在不敢多嘴，想了半天才说了一句，“这会儿娘娘更不能慌，否则也许不但帮不了大人，还会祸及自己啊。”
惠妃咬咬牙，也知道果儿说的有道理，站着想了片刻之后，握了握果儿的手道：“走，咱们去求见皇后娘娘。”
惠妃赶到承坤宫的时候，皇后也是刚回来，宫女便出来传话让惠妃稍坐，等皇后换了衣服便来见她。惠妃却是坐不住的，也不说话就直接跪下，眼泪一个劲儿往下掉。
这倒把小宫女吓坏了，匆忙赶回去跟温皇后把事情说了。此时皇后还不知道梁绍祖在罚跪，听说惠妃这样，只道是她犯了什么错，但想来想去，可能也就是四皇子身上出了什么问题，因此也是吓到了，催着宫女换罢衣服，头也没重新梳，就到前面去见惠妃，“惠妃这是怎么了？可是因为四皇子么？”
惠妃当下也就不再忍着，一边哭一边说了梁绍祖的事，末了求道：“娘娘，妾虽不知道伯父是怎么触怒了陛下，但妾的伯父对陛下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证啊！”
然而就算惠妃说一百次，温皇后也只能说无能为力。此事与后宫无关，且她们也根本不知道内情，就算想去说情也是无从说起。再说，皇帝对这种表忠心的话已经是听得够多了，你这个时候说这种片汤儿话，最多也就是火上浇油，让皇帝更心烦。温皇后这样一想，自然更是面露难色，“惠妃，你先起来。”
惠妃一边掉眼泪一边摇头，“妾不起来，求娘娘救救妾的伯父。”
温皇后皱皱眉，“惠妃，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但你要知道，这事儿不是咱们这些妇道人家方便多说的。一来，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二来，就算知道，也摸不准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朝堂上的事儿，纷繁复杂，你我不知底细，最好还是不要多说。依我看，梁大人是陛下当年的太傅，是陛下最看重的臣子，反过来，他也应该最知道陛下的心思。这事儿，只能他自己救自己。”说着，又对吟风道：“扶惠妃娘娘起来。”
惠妃这时才不敢再硬挺着，由着吟风扶起了自己，“娘娘，可是……伯父在那儿受罚，妾在后头也实在不能安心。”
“那能怎么办呢？你先回宫去，不要哭闹，也不要轻举妄动，且先看看再说罢。你记住，你要是连自己都保全不了，那到了真正要紧的时候，就更帮不了梁大人了，知道么？”
然而，就在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张建成身边的一个小内监就急匆匆地赶来求见。温皇后瞧瞧惠妃，直觉觉得这事儿是跟她有关的，便直接让那小内监进来了。那小内监先给二人问了安，然后笑盈盈地说道：“奴才刚才去了惠妃娘娘宫里，却听说惠妃娘娘来了承坤宫，这便赶紧过来了。”
惠妃心里一紧，但看那小内监是笑着的，便又觉得不该是坏事，便问了一句，“可是有什么事么？”
那小内监笑道：“回娘娘，是大喜事。陛下免了梁大人的罚，还加赐黄金百两，并赏了娘娘一幅山水画儿。”
温皇后觉得此事蹊跷，却也不好当着惠妃的面多说什么，就只是笑道：“这可的确是大喜事，可见惠妃刚才都是白担心了。我就说嘛，陛下最看重梁大人了。这下可安心了？快回去罢。”
那小内监却没立刻就走，只是等惠妃离开之后，才肃容对皇后道：“陛下还让奴才给娘娘带个话儿。说是两件事，第一，陛下免去了温慕仪的驿丞之职，罢为庶人。第二，陛下说午膳要娘娘过去御书房共进。请娘娘及早准备。”
温皇后脸色一白。她的确是祭告过宗庙的皇后，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地位就稳如泰山。皇帝嫌弃温慕仪，以至于连个驿丞都不让他做，那会不会因此也厌弃温家？以至于厌弃自己？温皇后的所有考量都是建立在温家虽然无宠，但也不招人烦的基础上的。如果温家果真见弃于君王……那她这个皇后真的做得长久么？
然而无论心里怎么想，温氏到底做了这么多年皇后，面子上还是稳得住，她点点头，对吟风道：“赏。”
吟风倒没有温皇后那么悲观，皇帝嫌弃温慕仪是很正常的事，再怎么罚他也都是情理之中的。如今通知皇后一声儿，又让皇后去陪着用午膳，明显是怕温皇后多心，是个安抚的意思。
只是可惜了，俏媚眼儿做给瞎子看，温皇后显然完全没考虑午膳的含义，满脑子都是温慕仪再次受罚这件事。
不过单说温慕仪这事儿就很蹊跷，皇帝一开始分明是要罚梁绍祖的意思，怎么就突然风头调转，罚了根本与此无关的温慕仪呢？难道说……梁绍祖受罚本来就和温慕仪有关，最终皇帝选择了处罚温慕仪，给自己老师开脱？温皇后虽然恨温慕仪做事昏聩，但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此时心中有了这个疑影，自然不免对梁绍祖有些怨恨之意。
然而在皇帝面前，温皇后自然是半分也不能流露对于曾经的帝师的不满，甚至，她都没有提自己那个弟弟一句。
这些都是在皇帝意料之外的——皇帝虽然不希望皇后效仿村妇在他面前痛哭哀求，但本来也以为皇后至少会问一句为什么。
然而什么也没有，这也就导致皇帝本来准备好的跟皇后的那番说辞，全都没用上——这让皇帝有点儿不太高兴，但又偏偏无话可说。不过最终，在温皇后打算告退的时候，皇帝还是开口了，“温慕仪的事儿……只和他自己有关，朕不会问罪于温家一族，皇后放心罢。”
“温家一族得天子厚爱方有今日，而且温慕仪本就罪大恶极，温家只是蒙恩不受责难。所以就算陛下此刻便要收回恩典，那到底也是赏温家上下多活了这么多日子，妾身也该叩谢我主隆恩。”温皇后这话说得顺服，本来是很妥当的。但皇帝自认为是在安抚皇后，此时听她这么一说，反倒像是自己在问罪一样，心里就有点儿别扭，但也没再多说。
温皇后见他无话，便说了一句，“时辰也差不多了，陛下该午睡了。”
皇帝刚和梁绍祖生过气，的确也觉得累了，便点点头。温皇后示意宫人过来为皇帝宽衣，而后便要告退。
“皇后等等，”皇帝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叫住了温皇后，“如果……有人算计了皇后，欺瞒了皇后，但最后说这都是为了皇后好，而且……最终的结果也的确有益于皇后。皇后可会原谅他么？”
温皇后觉得这话问得古怪，但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她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算计就是算计，欺瞒就是欺瞒。这种事，哪里分什么初衷好坏？说到底，还不就是不够信任对方，怕对方知道了，反而要坏自己的事么？”然而，温皇后顿了一下之后还是着补了一句，“不过，倘有君父之尊，父母之恩，则自然不同与其他人。”
皇帝愣了一下，过了半晌才点点头，“若都不是呢？”
“也许不必反目成仇，大不了一刀两断了便是。”温皇后低声说道。
皇帝沉默了片刻，笑了一下，“皇后说得，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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