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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温慕仪离开昌平州那天,昔日故人终归只有一个哥哥温慕言前来送行,“你果真要往北去么?南下江南,温家的产业众多,你去那边还好有个照应。再往北,就真的只能靠着自己了。”

  “我若去南边儿,纵然那边儿的人肯养我这么个闲人,恐怕皇后知道了也要不高兴,也要问罪于您。所以……算了,哪怕去北边儿找个空旷无人之地放放羊养养马呢?总之,我堂堂七尺男儿,还能饿死在草原上不成?”温慕仪看上去似乎沧桑了不少,但少年得志,到底在他身上留下了些傲慢之气。

  温慕言并不相信他,不过这也是有道理的。毕竟作为家里最得意的好孩子,温慕仪从小到大最重要的事儿就是好好读书,关于生计的事一概不曾学过。温慕言怀疑他不要说放羊养马,就连吃饭能不能煮熟了都得两说——谁都没长后眼,要早知道要有今日这么一出,那温慕言当年一定得让人教会自己弟弟一点儿最基本的生活技能。

  虽然这样想着,但顾虑到弟弟的自尊心,温慕言还是没这么说出来,只是从跟着的小厮手中接过一个小布包,“这里头有一百五十两银子,有碎银子,也有整块儿的。还有一个小荷包,里面有几十文钱,路上买个包子什么的就用这个。布包里的散碎银子可以用来买马、付房费,但不要掏钱就从包里掏,平时碎银子也放在荷包里一些——这是免得露富。还有,外头路上不太平,不要轻信别人,也不要贪看热闹,把自己卷进去。而且,外头也没人照顾了,自己生病了要及时去看大夫,按时吃药,不可以嫌苦就不吃。”

  温慕言絮絮叨叨地说着,然后眼圈就有点儿红了,“要是……在外头过得不好,就回来。就算不是……好歹也是一样的血脉,家里不会真的忍心的。而且,那时候皇后娘娘也该消气了,哪怕因为圣旨不能让你认祖归宗,但也总可以不用在外头风餐露宿的受苦。”

  温慕仪本来是最不耐烦自己哥哥的这张嘴的,但此时身边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才真的知道那种被关心的滋味,他勉强笑了一下,“我都知道,您不用担心。”

  温慕言拍拍他的肩膀,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抱了一下弟弟,“等找到落脚的地方之后,叫人送信给我罢。”

  温慕仪接过布包,冲着哥哥一揖,“今日一别……”他忽然仿佛有些哽咽,过了半晌才说了一句,“哥哥保重,来日德隐回来时……必然给您增光,也让皇后看看,什么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本事!”

  “你自己好好儿的就是最好的,别想那些。”温慕言叹了口气,看看当空的太阳,“启程罢,夜路不安全。”

  兄弟二人别过,温慕言看着弟弟远走的背影,又叹了口气,然后才对小厮道:“咱们回去罢……回去,还得给皇后娘娘复命呢……”

  虽然启程往回赶的时候不过是中午,但昌平州和京城毕竟还有一段距离,因此即使紧赶慢赶,温慕言也不过是在夕阳落山之前赶到宫门[1]。

  “你回来迟了。”温慕言到达承坤宫时,温皇后正站在承坤宫的小花房里拿着小银剪子修剪花枝,“那孽障说什么了么?”

  温慕言有心为弟弟说两句好话,自然便要美化一番,“德隐很知道后悔,说要往北方去,不靠着家里自己闯一闯,还说……来日回来的时候,必然要给温家增光。我看,德隐心里还是知道自己过去错了,还是想着家里,想着要认祖归宗的。”

  温皇后冷笑一声,把银剪子放在宫女手上的托盘里,又拿了一方锦帕擦了擦手,让薄霜扶着自己走到了温慕言面前,口中却对薄霜道:“我这个哥哥和那个弟弟,你说哪个更好一点儿?”

  薄霜自然不敢说温慕仪好——如果好,又怎么会违抗圣旨,被天子责罚呢?她想了一下,轻声道:“温大人为人谨慎,又奉命遵令,自然很好。”

  “是么?”温皇后冷冷地看着温慕言,“我倒觉得他们的确不愧是一家子的亲兄弟。一个敢当朝违抗天命,一个就敢在我面前睁着眼睛说瞎话!给哥哥增光,然后让皇后看看什么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本事?这叫做给温家增光?这叫做知道自己错了?我看,不仅他不知道自己错了,就连你也不知道自己错了!”

  温慕言脑子嗡地一声,竟下意识问了一句,“娘娘竟然收买我身边的人?”

  温皇后勃然作色,“放肆!你这是在和我说话么?”

  无论是臣子对皇后,还是家族的一员对家族特意指定的族长,的确都不该出现这种口气。所以温慕言只有低头认罪,“臣冒犯娘娘了。”

  温皇后冷冷地道:“今天骗我也就罢了,明天若是陛下问起来,你是不是还要欺君?温慕言,你不要和他学,他不知道道理,难道你也不知道么?”

  温慕言的身子瑟缩了一下,他和温慕仪虽然是亲兄弟,但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温慕仪自幼聪颖过人,被寄予了全家人的厚望,而他呢?资质平平,靠着家里的钱捐了个候补道,后来也是为了给皇后脸上增光,才被皇帝封了个三品的詹事府詹事的差事——虽然谁都不说,但实际上每一个人都知道,他宦途的顶点也不过如此了。即使是为了皇后的面子,皇帝也不可能给予温慕言这种小心以至于近乎懦弱的人高位。

  温皇后看他这副样子心里更是生气,“不成器!我这是做了什么孽?一个弟弟空有才学却不知道好歹,一个哥哥好容易知道些好歹,却连别人一半的本事都没有!”

  温慕言不敢回嘴,也自知根本没有回嘴的资本。他不但是不如弟弟的,甚至也不如这个妹妹。这个妹妹入宫前,自十二岁起就是温家无数财产的掌管者,就是宗族内诸多大事的裁定者,是老族长亲自选认的后继人。温家一族都知道,他们这一脉三个嫡出子女,最不成器的是哥哥,最果决刚毅的是妹妹,而最才华横溢、最可能光宗耀祖的是弟弟。他们都说,要是没有这个长子,温致远这辈子就可以说是完美了。

  “好了,趁着宫门还没下钥,你赶紧回家罢。”温皇后一摆手,便转过身去看自己的花。

  温慕言本来也不想挨骂了,但他还答应了妻子一件事,不得不继续硬着头皮说道:“娘娘,可否让臣见子拙……明璞一面?臣和妻子的确想这个孩子了。”

  “见明璞?这个你问我没用,你得去问陛下。如今明璞……一下学就只是跟在陛下身边,给陛下研墨,或者陪着陛下看书,说着是住在我这宫里,但实际上大半时间都是在陛下寝宫的偏殿里住的。就算偶尔回来,也是不到该就寝的时候不见人。”温皇后叹了口气,态度似乎有些软化,“荣宠无限,难以置信啊。”

  也许皇后想说的并不是‘难以置信’,而是‘令人心惊’。

  一个臣子的儿子,就算是皇后的内侄儿那又怎么样呢?说到底就是个臣子。怎么配让天子带在身边呢?温慕言骄傲,但也担忧。他忍不住喃喃地说了一句,“这可如何是好呢?”

  温皇后回过头,给了他一个冷冰冰的眼神,唬得温慕言想都没想就直接跪下了。温皇后斥责道:“隆恩浩荡,昊天罔极,你刚才那话却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不希望陛下喜欢明璞,反而巴望着陛下厌弃他?这话要是让人添油加醋地传到陛下那儿,说你是小心谨慎算是好的,就算真说你是不满天子恩典,那也无话可讲!”

  “臣知罪。臣万万不敢对陛下隆恩有何……臣只是担心明璞还小,受不住这样的福气。”温慕言听着温皇后的话,身子竟忍不住又颤了一下。

  “这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陛下喜欢,于谁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福气……”温皇后似乎是在回答温慕言,又似乎仅仅是自言自语。她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对薄霜道:“你找两个小内监带着温大人去齐贤斋走一圈,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赶上他们下学。”随后又对谢恩的温慕言道:“看一眼就好,别说多余的话,陛下不喜欢。”

  温慕言很想问陛下为什么不喜欢,以及到底是不喜欢什么。是不喜欢他跟温景瑜说话,还是不喜欢他可能会跟温景瑜说的话。

  但慑于妹妹一贯的威严,他没敢问——也多亏他没问。因为实际上就算是温皇后,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温皇后之所以这么说,也不过是根据,皇帝从来不愿意在温景瑜面前提及温慕言这个人来推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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