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若说先前还有些妃嫔有心情关心一下温景瑜的地位问题，那么在选秀完毕，册封礼成后不久，皇帝就几次召幸了乔蘅这个事实，让她们直接放弃了对温景瑜的关心。
然而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乔蘅自然都是得意的，她不但自己得意，甚至还将这份得意直接带到了宁妃的灵毓宫。
“陛下说，宫中孩子少，还想要一位皇子呢。”乔蘅带着些自得对宁妃说道。宁妃觉得皇帝这话奇怪，她伺候了皇帝也有几年了，虽然称不上荣宠，但也不算毫无恩遇了，皇帝平时是什么样的人，她自问也还算知道，那样的男人有可能跟乔蘅说这种话？宁妃不相信。
“这倒是少有的事，可见陛下的确喜欢你。”虽然心里头觉得诡异，但宁妃对这个堂妹还是选择了有所保留，只是顺着她说。乔蘅新入宫，许多事并不熟悉，此时记着皇帝这话，自然也认为是皇帝喜欢自己的表现，“宁妃娘娘也这么觉得么？陛下……是很喜欢我呢。”说着，乔蘅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似乎脸上有些红。
看着这少女怀春的模样，宁妃更放弃了对她的劝说，便只是敷衍道：“陛下喜欢就是最好的。”
“陛下还说，子嗣上头似乎总是有些遗憾。宁妃娘娘，您说，这能是什么遗憾呢？”乔蘅看上去并非不知道所谓‘遗憾’是什么，她似乎只是在试探。
宁妃听着觉得心惊，唯恐她继续在自己宫里说下去要惹出什么乱子来，便忙说道：“天意不可测，你我怎么能知道圣心如何呢？”宁妃不愿意跟乔蘅多说，上一次她来的之后，承坤宫就处置了自己这儿的一个宫女，虽然说是‘冲撞皇后’，但实际上宁妃自己知道，八成儿就是那个丫头去跟承坤宫说了什么，承坤宫才要收拾她。吟风不是说了么？
“宁妃娘娘，皇后娘娘处置她，也是为了您好，宫里头想着往上爬的人太多，您千万小心。”
想到这儿，宁妃也暗自叹气，若自己这儿的丫头个个都跟承坤宫这四个大宫女一样忠心，自己也不必这么胆战心惊了罢？
宁妃那边琢磨着，乔蘅却不知道她的心事，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娘娘，陛下还说呢，公主也很好，但毕竟只是公主。”
这话便过了，宁妃立刻拉下脸来，“乔贵人，公主也好，皇子也好，总之都是陛下的龙种，我们这样的人不该妄加议论。即使这些都是陛下说的，那你也该听过了就立刻忘了，断然不可再在外头胡言乱语。”她顿了一下，又继续道：“这都是规矩，你要记住了。”
更何况，宁妃绝不相信这是皇帝能说得出来的话。
宁妃猜的对，也不对，皇帝的确不是这么说的，但概括起来却似乎也的确是这个意思。
皇帝那天说的是，“你家兄弟姐妹倒是不少，子嗣多，这是好事嘛，别的不说，就说年节的时候，家里好歹能热闹的起来。不像朕在这宫里，皇子公主本就不多，又一个个在朕跟前都不敢多说多动，实在算不上什么天伦之乐。这要是能有一个不怕朕，敢和朕说说笑笑的皇子就好了……唔，其实要说能说笑，清徵倒是算一个，毕竟是太后宫里养大的，胆子也大一些。不过公主总得有个公主的样子，得斯文些才成体统，不像皇子，即使活分一些也没什么大碍。”
不过宁妃即使再怎么百思不得其解，到底也还是没问出来这句话。乔蘅让她那么一数落，只觉得是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下来，大为扫兴，“天子无子，难道这不是事实么？”
天子无子，这并非是说皇帝没有儿子，而是说天子并没有一个可以绍承大统的嫡子，换句话说，乔蘅就是在说皇后没儿子罢了。这话当然是实话，但也绝对是宫中最忌讳的话。温皇后大婚眼瞅着就到了十一年了，但除了一个福裕公主便再无所出，太后这些年明着暗着逼问了太医多少次，但始终找不出这个结果背后的原因，这件事儿，宁妃觉得都快成太后和皇帝心里的魔怔了。
如果说皇后就是身体不好，那这个其实倒简单，怕就怕像温皇后这样，身子没什么问题，但偏偏……哪怕有一个嫡子呢？这宫中朝中的许多事就都通透了。甚至后宫里很多人，也就都能安心。
“乔贵人，子嗣之事轮不到你我这样身份的人插嘴。入了宫，要知道宫里的尊卑上下，要知道自己的本份。”宁妃肃容道。
所谓嫔妃，说白了也不过就是帮着皇后伺候陛下罢了，当家主母都不议论的事，她们这些人更是连想的资格都是没有的。宁妃想了一下，又说道：“你不要糊涂，这种事上不知道折过多少人，你不要做下一个。”
而且，就算你要做下一个，也不要拖累整个乔家一族。你愿意做罪人，我还不愿意跟着吃瓜落呢……宁妃心道。
乔蘅心气儿正高，听见这种话自然十分不顺耳，“娘娘有五皇子，怎么就不敢呢？再说，眼下便是乔家重新起来的机会，娘娘如果抓不住，那就也许再不会有了。”
宁妃心中一阵慌乱，她隐约感到了什么，但又觉得此事难以置信。她只得面子上强作镇定，“你疯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还不快退下！”
乔蘅以为宁妃是不信她，当下便起身走到宁妃身边，轻声说道：“娘娘的父兄皆是虎将，悍勇之人，如今恐怕正能得陛下重用。娘娘如不把握好这天赐良机，那未来也不会再有这样的好时候了。毕竟……打仗这种事儿可不是常有的。”
宁妃被她的语气吓到了，她重新审视着这个妹妹，过了半晌才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议论什么？”
乔蘅眼中带着一种宁妃从未在任何宫妃眼中见过的狂热，“蘅儿当然知道。宁妃娘娘，陛下这些日子殚精竭虑，为的都是北方的草原狼，这事儿，虽然说不上尽人皆知，但有心人都能猜个一二。陛下乃是一代雄主，所谓雄主不但不能容忍所谓划界而治，而且也不能容忍卧榻之旁有他人鼾睡。所以，和北方闹翻，不过是迟早罢了。娘娘，这个时候，是乔家百年难遇的机会啊。”
夏家虽然也是武将出身，但他们的女儿被皇帝直接撂了牌子，看上去就是不愿加恩的意思，夏家这回恐怕是分不上一碗羹了。所以当朝得用的、有资历的人中，宁妃的父兄便是首当其冲。只要他们争气，只要立下功业还朝，那么则毫无疑问，宁妃也会荣宠倍增。
乔蘅此时眼中的光芒，就像黑夜中，草原上扑不灭的熊熊烈火，火光刺目，威胁着所有的生灵。
宁妃身上发抖，她颤声问道：“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乔蘅不过是深闺妇人，她的父亲也不过是个最寻常的浅薄小官，断然没有这样的见识和心胸，也断然没有这样天大的胆子。所以，这后头必然有人在鼓动他们，必然有人在作祟，“乔贵人，做人要本分！乔家有多大的碗吃多少的饭，绝不敢得陇望蜀，奢望不该自己得到的东西！”
“宁妃娘娘，这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这话是对的，乔家多年来不振，如今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外有娘娘的父兄，内有五皇子做支持，到时候如果得胜还朝，娘娘和五皇子立刻就能身价倍增。娘娘，夏贵妃是贵妃，但不一定就是唯一的贵妃啊。甚至……百尺竿头，娘娘焉知自己不能更上一层楼？”
乔蘅笑了起来，“娘娘有五皇子，我有陛下的喜欢，你我姐妹联手，到时候这个后宫……还有谁呢？”
贵妃之上，那便是皇贵妃，若她真一跃而起到了这个位子，那皇后会怎么想？群臣文武会怎么想？中宫易主还是东宫迎主？甚或……二者同时进行？宁妃不敢想，因为只是想想都是罪过，都罪犯大不敬，都该满门抄斩。
“够了！你疯了！你就算想做赵合徳，我也没那个做飞燕的心思！你下去！今儿这些昏话我只当没听见，你以后也切不可再提。否则……别怪我不顾香火之情！还不出去！”宁妃斥责道。
而且，就算你我肯做飞燕合徳，满朝文武，天下黎民，他们会允许么？最重要的是，陛下，陛下会做汉成帝么？不会，因为乔蘅说得对，陛下是一代雄主，一代雄主不但不容他人在卧榻旁酣睡，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被区区女子摆布。
雄主会杀女人，却不会被女人杀。
乔蘅冷冷地看了一眼宁妃，“娘娘来日，可别后悔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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