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后宫各宫各院对于皇帝对温景瑜的态度其实说不上特别关心，她们更关心‘陛下被截到乔贵人那儿，以至于去皇后那儿用膳都迟了’这件事——这的确是出乎皇后预料的。
但还有一个人，她对两件事都很关心，那就是太后。
“陛下喜欢乔贵人，也不该就这么去她那儿。皇后就算不好说什么，但心里也难免要有想法……不嫉妒归不嫉妒，但谁不要面子呢？”太后次日借着让皇帝去用午膳的名义，见了皇帝。皇帝喝了口茶，笑道：“母后不必担心，朕心里都有数。皇后……心里也都知道。”
最舒心适意，莫过于默契。
太后希望帝后之间能够如此，但也不得不担心，这种默契会不会只是皇帝的一厢情愿，皇后会不会伪造了这种默契。但太后看皇帝正在兴头上，也就没好意思直说，只是点点头，“皇帝和皇后之间能够如此，那自然是最好的。只是……即使你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宫里也到底还有旁人，她们也都会看都会想，皇帝有没有想过她们会怎么看这个事儿？”
皇帝不置可否。太后知道自己儿子的意思，皇帝是觉得这事儿根本就不要紧，不过就是一些无知的长舌妇人罢了，只要皇帝公开表现一次对皇后的爱重，这些女人难不成还敢兴风作浪？而且，即使皇帝什么也不说，皇后也始终是皇后，地位所在，毋庸置疑。
自己这个儿子自信，以至于有时候甚至是自负的。太后有些担忧，“那明璞呢？我听说皇帝如今常常将他带在身边，理政也好，批折子也罢，只要他不上课就都在皇帝边儿上。皇帝，他毕竟是臣子之子，君臣分际，宠爱太甚未必就是他的福气。”
若是旁人说这个话，皇帝早已让人将此人拖出去了，但因为今天说这话的是太后、他的母亲，所以皇帝倒也没表现出什么不高兴，他甚至还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明璞和别人不一样。朕看见他，就觉得应该疼他。”
太后微微皱眉，“陛下，明璞是臣子之子，臣子之子再好，也是臣。君君臣臣，这个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错漏。”
“朕都知道，但是明璞不但是臣子之子，还是皇后的内侄儿，更重要的是……明璞像皇后，也像朕。”皇帝这一次面对母亲，没有做任何掩饰，“朕无子，但还好有明璞。”
太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之前就隐约猜到了皇帝有这个想法，但她当时以为皇帝不明白他自己的心思，也以为皇帝即使明白也不会宣诸于口，“皇帝这是说的什么话！陛下六个皇子，还有三位公主，眼下乔贵人和纯贵人身上也都有着，这怎么叫做皇帝无子呢？”
“母后知道，朕一直对中宫无子耿耿于怀，如今虽然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但至少眼前，朕有明璞。明璞类朕，明璞便如中宫所出。”皇帝似乎对于太后的反应完全不以为意，“朕要疼他，朕要宠他，谁拦得住？谁敢拦？”
唯有万民之主，才胆敢以如此傲慢、高高在上的态度，面对礼法。然而这种态度，恰恰就是历史上无数次礼崩乐坏的前兆。太后也许没通读过历朝史书，但总归不是无知妇人，毕竟她半生所习所靠都是礼法二字，“陛下！陛下要是疼爱……疼爱太子，那自然无人能说什么，但明璞是什么？明璞是温慕言的儿子，温氏如果没出一个皇后的话，他和陛下就是毫无关系的人！即使温氏为后，他说亲近些也不过是陛下之妻的侄子！这在寻常人家，都算不得是什么正经的一家人！何况天家，君臣有别？”
“皇帝，即使放下这些都不谈。来日方长，若是中宫再有所出，那陛下让他如何与明璞相处？陛下今日将明璞视为中宫所出，那来日难不成要让皇后亲生子叫他一声哥哥么？这成何体统？天下臣民又将如何看待陛下？他们会不会认为陛下待人失了分寸，会不会认为陛下无视礼法，甚至认为陛下无道？”
皇帝面色微微一沉，“母后这是什么话？来日？母后莫不是认为朕来日就会亏待他么？明璞是明璞，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太后很想继续劝说，但她见皇帝如此，也知道再说下去的话，自己母子恐怕难免要吵上一架——这绝对不是太后愿意见到的。于是太后选择了暂时改变话题，“那乔贵人那边儿，皇帝有什么想法呢？”太后的意思很明白，她对乔贵人有点儿看法，但她不打算越过皇帝对乔贵人做什么。
乔贵人毕竟是皇帝最近喜欢的人，就算是一般人家，做母亲的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料理了一个自己儿子正喜欢的女人——尤其是这个女人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不可饶恕的罪过。
“乔贵人……有点儿不大一样。母后不必理会她，到了时候，朕自然有主张。”皇帝笑了一下，“小伎俩罢了，母后不必过于担心。”
‘到了时候’。太后听了这句话，心里倒是安定了不少。她不喜欢乔贵人，是因为怀疑乔贵人挑拨离间，也怕皇帝喜欢乔贵人，让乔贵人更有资本兴风作浪，扰乱后宫，甚至连累皇帝的名声。
“那宁妃，又当如何呢？”太后不是讨厌宁妃，她只是心中疑惑，乔贵人位卑且又出身不显，到底凭什么就敢如此？皇帝宠爱么？谁都看得出，皇帝一定是不讨厌乔贵人，但如果果真喜欢，那为什么没比着纯贵人当日的例子封嫔？这种连位分都不给的宠爱，后宫中人谁会当真呢？
太后不相信这宫里有那么蠢的人，能真的敢于依靠这种镜中花水中月。如果乔贵人不是这种蠢人，那就一定是有人在帮她。虽然宁妃之前以不愿意再抚养五皇子为开脱，但太后横看竖看，还是觉得这个背后帮着乔贵人的人，最可能是宁妃。
然而，在皇帝心里，他对于宁妃这个人多少有些无所谓的意思。宁妃当初可以一入宫就封妃，无外乎是因为她姓乔，父亲是大将军，长兄又是侍卫领班。但随后世异时移，天下太平已久，乔大将军逐渐年老，乔家兄长又长期升迁迟缓，乔家有了些颓势，再加上宁妃本就是个胆小安静的人，并不敢争风出头，种种情形累加，这些年若不是因为皇后喜欢，不时提及，皇帝也许都要忘了宁妃了。对于这种人，她如果玩弄心计，皇帝无所谓舍不得处置，如果没玩弄，那也好办——只管安居高位就是了，皇帝也不会动她。
唯一麻烦的是，如果宁妃真的有小动作……乔家毕竟是功勋之家，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恐怕也不好处置太过——皇帝不太想留下一个苛待功臣后人的名声。
他自问算不上仁慈，但也因此，格外看重仁德之名。
“宁妃和乔贵人到底不太一样。乔贵人是确有其事，而宁妃不过是有个嫌疑。也罢，反正现在也不急着处置乔贵人，就先看看宁妃。如果她能老老实实的，那自然大家都好办了。但如果……朕也不能姑息。”
皇帝想的是自己那边的事，但太后想的却是别的，“可是皇后一贯喜欢宁妃，如果让她知道宁妃在背后做那种事……而且还被证实了……这……”
“这又如何？既然有错那就该罚，而且皇后作为中宫之主，更该注重后宫秩序。岂会因为个人喜好而有所不同？”皇帝根本没觉得这事儿算是什么问题。因为在他心里，温皇后首先是他的皇后，其次才是她自己。而他的皇后，自然该以他和他的后宫为重，而后才是关注个人的喜好。
这不光是皇帝一个人的想法，也本该是所有人的共识。
然而太后却说道：“人心难测，如果到时候皇后恨宁妃骗取了自己的信任，要求皇帝重重处罚于宁妃，又当如何呢？甚至于……如果乔贵人之事涉及宗族，那皇后会不会……”
会不会谏言天子，要求天子责罚乔家以儆效尤？而那时候，皇帝是否要顾及皇后的话、皇后的面子，是否要影响他对于乔家的处置？而更之后，温皇后会不会所图更大，意图以自己的家族取代乔家的地位？那个时候，该如何应对皇后呢？
皇帝沉默了片刻，然后柔声道：“皇后要如何宁妃，这都好说，但如果干政，朕绝不能容。”
温皇后首先是他的皇后，其次才是她自己。她的所有私心和自私都必须放在皇帝的‘公心’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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