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宁妃在自己哥哥不得机会去往蒙古之后，似乎有些消沉的意思——其实谁都明白，乔家的衰落远比夏家更快，如果这次抓不住机会，以后只怕更难。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乔贵人肚子里不就有一个么？
“十之八｜九……”太医也不知道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但一闭眼就一口气说了，“是个公主。”
太后一开始并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坐在一边儿，似乎松了口气的宁妃。随后，她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下去罢。”
这是喜事——无论是公主还是宁妃的反应，都是喜事。太后喜欢孙子，但前提是这个孙子的到来，不能影响自己儿子的后院的安宁。而且，还是那句话，太后对于宁妃到底是有些好感的，她也不希望宁妃真的是和乔贵人搅合到一起。毕竟，说句老实话，这种事儿如果是真的，那么一旦传出去，叫人得怎么说呢？
堂堂天子，连自己家的后宫都震不住？这万一有个有二心的人，那可就更是什么话都能编排出来了。所以啊，不出事儿好，不出爱惹事儿的人更好。
而下头的夏贵妃从旁看着温皇后的表情，心中觉得这对于温皇后来说大概算不得是什么好消息，但也不算是坏消息——毕竟，皇帝添个皇子虽然是喜，但乔贵人看着也不是什么善茬儿，生个儿子只怕以后更要炸翅儿，不如有个公主，没准儿还知道收敛些。这个，对她自己的性命是好事，对后宫也是好事儿。
更重要的是，对夏贵妃而言，这也是好事。没有儿子，就什么也折腾不起来，没有儿子，她宫里就只不过是多了一个公主。这是喜，上上大喜！
不过，她也知道，这种话她想想也就罢了，说是绝对不能说的——现在不是表白心迹的时候，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地守着自己的宫门过日子。
“乔贵人是有心气儿的，这事儿就先别叫她知道，免得她伤心。”太后发话道。
温皇后看了太后一眼，然后便又低下头。什么叫做有心气儿，又为什么说知道是个公主要伤心呢？后面半句话其实倒也没什么，毕竟，后宫女人都希望能生个儿子，最不济以后做个富贵闲王，等皇帝……做生母的也还能跟着出去分府，后半辈子做个老太君。也算是一生有个依靠。若是天命庇佑，皇后一直无子，那到时候就有可能这是常情常理，没什么不可以理解的。但太后说到有心气儿，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什么算是有心气儿？那自然是希望往上头爬的才叫做有心气儿。
别人都只是答了声是，就没再吭声儿。但偏偏惠妃一向是心直口快，加上出身好，嘴上也素来不是很谨慎，“公主也好，皇子也好，都是贵妃姐姐的孩子，乔贵人虽然是生母，但也可以说是没什么关系的旁人。”
夏贵妃听了这话，差点儿要被这个好妹妹吓死了。
乔蘅住在夏贵妃宫里，她的孩子的确和她自己没什么关系，也的确是算给夏贵妃不错，但说句难听话，这话太后可以说，皇帝可以说，温皇后也可以说，但却绝对轮不到第四个人说。因为毕竟还有一种特例，那就是圣旨特下，将乔贵人的孩子交给别人抚养，甚至就直接晋封乔贵人，让乔贵人可以自己带孩子。
太后皱皱眉，斥责了惠妃一句，“胡闹！陛下没开口，我没开口，皇后也没开口，你就替我们做主了？”
这话说得已经很重了，不过温皇后此时不欲生事，也不愿意后宫出什么大动作，便只是示意惠妃认错，却并没说她什么。反正嘛，这种事儿就是这样，说重也是真重，但说轻也可以想个办法糊弄一下。惠妃也让太后这个语气吓了一跳，她心里多少有些不服，但又不敢多说，便只得勉强认了罪。太后显然也是看着梁家的面子，想着梁家还有一个皇帝的太傅，所以倒也没打算真的惩罚惠妃，只是冷冷地又训斥了一句，“你再胡言乱语，我绝不饶你。”
温皇后看了一眼有些撅起嘴来的惠妃，但也没做理会，只是对太后道：“十月份了，眼瞅着就该到年关了，不知道太后今年有什么主张？”
“可问过陛下的意思了么？”朝野内外都说要对蒙古动兵了，但唯独皇帝自己没做过任何表态。太后不知道这些传言都是不是真的，所以才想知道皇帝对过年的用度有什么看法，以此来做个推断。温皇后自然问过了，“陛下的意思是，一切都照旧。陛下还说……明年是登基十五年的好年份，想借着过年也好好庆贺一下。”
太后一皱眉，但可能碍于众人在场没好意思多说，只是继续问道：“那皇后的意思呢？”
她不想当着众人的面儿说自己儿子什么，但同时又想看看这个儿媳妇到底懂不懂道理，明不明白轻重是非。
温皇后也知道太后这一皱眉是什么意思，她柔声道：“陛下高兴本是第一要紧的事儿，不过……”温皇后也是碍于众妃在场，没把自己下头的话说出来。但她这个‘不过’，已经让太后频频点头，显然，太后已经知道她的意思了，“皇后可把这个意思说给皇帝听了？”
“是，已经都禀告过陛下了。只是……陛下似乎意决，所以……”温皇后其实有些迟疑，她原本并不怀疑自己对皇帝这一行为的推测，但在皇帝一次坚决的回绝之后，她就多少有些顾虑了——如果真如自己所想，那皇帝大可以劝说一次之后就表现出松动，而非坚决否定，甚至于显露不悦之意。所以当日，她虽然还是说了一句，‘陛下如此，只怕太后那边儿……也有话说’，但也并没有继续劝下去——如果太后劝了，那就有个人挡在自己前头，那样的话，则无论皇帝如何不满，都不可能发作自己了。毕竟，罚了她，就是在打太后的脸。温皇后看了看太后，她想知道这对母子到底有没有过默契。
太后皱眉道：“所以皇后也没再劝说么？”——这明显就是不满意的意思。
温皇后当然能明白太后的意思，她低下头道：“这是我的过失，请太后息怒。”
太后虽然不知道皇后的心思，但她从另一个方面也可以理解皇后。说句实话，温皇后一贯就是觑着皇帝的喜欢的，从来不会和皇帝拧巴，这回能劝就已经说明皇后并非是非不分。她只是出于谨慎，才没继续说下去。不过同时，太后也觉得自己儿子这次这事儿闹得古怪，皇帝本身并不是什么爱热闹、好大喜功的人，也不怎么讲究这些场面上的事儿。那这次到底是怎么想到要庆祝什么十五年的呢？莫不是……是了！想必是这样，否则，皇帝是个贤德之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决定呢？太后这么一想，觉得放心多了。
“皇后，陛下说没说，这事儿是否是有人提议了？”太后说到后头，多少有些不满意的意思。似乎是在责怪朝中有人为了奉承不择手段。
自己的儿子不太可能出错，如果出错了十有八｜九不是奸妃就是佞臣。但您难道就没想过还有别的可能么？然而一来众人在侧，有什么猜想，现在也都不是说的时候，二来，猜想到底是猜想，没得到过皇帝的话，温皇后自己也就只是推测罢了。温皇后想了想，“这倒是并没听陛下提起，似乎只是陛下兴之所至罢了。”不过她还是补了一句，“不过太后如此一说，我也觉得，陛下天纵英明，恐怕是有小人在旁撺掇。”
太后听着这话正合自己的意思，便满意地点点头，笑道：“正是如此，朝中虽有不少忠臣良臣，但总不免也会有一些蒙蔽圣听的小人，内有皇后，外有群臣文武，都该时时警惕，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就要立刻规劝。这是为了陛下的万代圣名，也是为了成全你们自己的名誉。皇后明白这个道理么？”
十个明君里有九个身边要有忠臣、贤后，而十个昏君里，恐怕有十个身边都能找出奸臣奸后。皇帝对的时候，身边人不一定都对，但皇帝错的时候身边人一定是先错的——有权力多好！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是都能说成非。温皇后心里不知怎么就突然大逆不道地闪过了这个念头。
“是，谨记太后教诲。”温皇后柔声道。不过这样也好，如果温家真的能出一个贤后，那以后也算是有个能拿出来说的故事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就算皇帝因此真的厌弃自己，那也不能废弃自己——毕竟，到时候她就是贤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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