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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陛下贵为天子,当以天下为重,岂可为一己私愿,就耗费民财?这岂是圣君所为?这非但不是圣君所为,这实在是昏君暴行!”

  温皇后还没来得及再次跟皇帝提及自己的反对意见,这番话就被余政文用一种更激烈的方式说了出来。余政文这话一出口,身边的余信辅就白了脸,软了腿,慌慌张张地跪下对皇帝道:“臣父老迈,求陛下念在他过往的忠心上……”

  “混账!我虽然老了,但是还不糊涂!陛下行事不妥,为人臣者就该死谏,岂可如你一般为了防着惹祸上身就曲意奉上,谄媚君王?我余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余政文也不等儿子说完,就斥责道。皇帝把脸一板,“在朕跟前就如此高声放肆,这是圣人教导余大人的君前之礼么?”

  这个老头儿啊,说的都是正经道理,就是不太会说话……皇帝心里叹息。

  “圣人教臣做君王的忠臣、诤臣,却从未说过当天子行昏聩事时,还要做他的谦恭之臣!”余政文的脾气一旦上来,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这点大家都知道,但大家都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爆发……就算这个年纪的老年人情绪不稳定,那您这个也太不稳定了罢?再说了,您就算不想想我们这些无辜人,好歹也看看您儿子罢?他还在旁边跪着呢……

  皇帝看着他那个样子,也不知道是气好,还是笑好,呆了一会儿之后,斥责了一句,“朕乃是天子,得天所授,朕之所欲,即天下之所求。”

  没人敢说话——既怕附和了皇帝被余政文斥责下不来台,也怕谏言之后招皇帝厌恶。

  “众人默然,既是恐怕说了真心话,为陛下所厌恶,亦是一种表态!”余政文环视周围众臣,脸上那种表情说不出是同情还是恨其不争,“难道这还不足以让陛下警醒么?”

  皇帝让他这么一搅和,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过了半天才说道:“警醒?你要朕警醒什么?”

  “臣以为,陛下登基十余年来勤于政务,处事少有不妥。因此,此事突然,必有诱因!而这诱因,恐怕便是陛下身边有小人作祟。”余政文说出了一个和太后几乎一模一样的结论。这个结论倒是也说出了一些反对这件事儿的人的心声。

  皇帝此时倒是心平气和起来——戏到这一步,强求按照自己的设想进行也是不太可能了。他看了一眼余信辅,心道,不跟你父亲通气也就算了,还真让他过来了?皇帝心中叹了口气,品了口热茶,然后笑了一下,“那咱们余大人以为,这小人是谁呢?”

  余信辅此时也是心中叫苦,懊悔自己没跟老父亲说清楚了这档子事儿,也没拦住他入宫。但事到如今,他看皇帝也无意再往原路上走,自然也只能跟着走一步算一步。

  “臣以为这小人未必存于朝堂,而是存于内宫。”

  皇帝皱皱眉,是个男人都不喜欢别人评价自己的内院——这要么是说他管不住女人,要么就是涉及轻薄。但偏偏皇帝还不能急,因为作为天子,他的后宫本来也属于群臣指责的范围。不过即使如此,皇帝也还是稍稍流露出一些不悦,以示警告,“朕的内宫之事,余大人又是如何得知?”

  窥探内宫事,自然不是臣子本份,但余政文自认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不属于‘窥探’,他昂首道:“臣以为自陛下大婚以来,便常有难解之决定。譬如将温景瑜带入中宫,又送入齐贤斋,此时更做出这种违背民意之举。故臣斗胆揣测,皇后失德,已不足为天下母!”

  如果之前这还是皇帝和余政文父子之间的斗嘴,那现在别人也都站不住了。众臣唯恐皇帝勃然大怒,纷纷跪下,却又任谁都不敢说一句话。

  皇帝艴然不悦,但也并没立刻发作,他只是冷冷地说道:“明璞之事也好,此事也好,皇后听说之后都是反对的。余大人不必多心猜疑。不过朕倒是想知道,余大人到底凭什么做出这种推测?”

  余信辅心中恐惧,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不是温皇后的危机,而是余家的危机——只要理由充足,废后并非不可,但问题是如果皇帝问父亲,废后之后又该谁上位。那时又当如何作答?宫中最合身份的是夏贵妃,但一旦说出夏贵妃这三个字……余信辅想起自己此前所查,心中的畏惧更是如巨浪般袭来。

  “臣父对皇后娘娘久有成见,请陛下明鉴!”就算被说成是不满皇后,也总比党同夏氏要好。

  余政文并不知道儿子的心思,他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转头又对皇帝高声说道:“臣的确对皇后有些成见,但臣以下所言皆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不容否认。不如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听臣一言,若臣之所言有只言片语属于捏造,那便请陛下治臣死罪!”

  皇帝铁青着脸,点点头,并没有阻止余政文,也没有理会余信辅。

  “先帝下旨不许宫中妃嫔穿金泥衣服,以彰节俭之风。而今皇后册封以来,凡出席宫宴,均着金泥银泥衣,奢华无比,丝毫不顾忌先帝旨意,令上行下效,内外命妇,民间富贾之家女眷皆效仿此举。此即为不贤失德!”

  这事儿的确是真的……不过话说回来,先帝这个人……怎么说呢?节俭,但节俭到不像个君王。那个时候,不要说金泥的衣服不能穿,就连当今太后也就是当时的皇后出席大典的时候,都捞不到一顶像样子的凤冠戴。不但如此,当时的宫中甚至是连一根金线都找不到的……太后对于那段生活始终不算很满意,所以在先帝孝期过了之后,就默许了内务府重新送上华服。一开始只是在大礼服的袖口领口加上金泥银泥花纹,后来到皇帝大婚的时候,温皇后的整件礼服上的花纹就都是金泥的了。再后来,皇后和太后常服上也加了些金泥纹。

  所以说,这事儿怪温皇后么?你说不怪,那肯定不完全对——因为如果温皇后坚持不肯,太后也不可能因为她要‘谨遵先帝旨意’而说什么。但如果说不怪,那也的确不怪她,毕竟,就算是在一般人家,婆婆默许了的事儿,做儿媳妇的也少有明目张胆的反对的。

  皇帝有意为自己选的皇后分辨,但又不可能为了替皇后说话就说这是自己母亲的问题——那就是不孝了。

  余信辅知道,如果自己现在再不说话,就可能永远也没机会了,于是也顾不上别的了,立刻膝行上前一步,叩头道:“臣以为先帝主张正适用于当时,既是先帝节俭爱民,也是为丰裕国库。而如今,陛下登基十余年,世异时移,国库已然充裕,天下大治,接下来当追求万邦来朝,以陛下威徳恩服四海。既然如此,那便当有上国气度,若连小君都不敢穿一件好礼服,那算是什么上国气度呢?就算陛下能恩服九州,只怕也要为各国使者背后讥笑!”

  啧,这话说得倒是掷地有声,而且乍一听也十分得体有理。但仔细一想……仿佛又有点儿不大对劲儿……是哪里不对劲呢?

  “上国气度岂是靠女人的一件衣服支撑起来的?”余政文听着余信辅这番话,不由得大怒,“有几个钱就拼命贴在衣服、首饰上,也不知道修身养性,那是暴发户的行径!天子之家,岂能如此?”

  还是这个当爹的说话有道理。众臣心中默默想着。哎?不过等等……嗯,也对,温家虽然豪富数代,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商贾之家,自然不懂这些好的道理,稍微有一点儿地位,就拼命要在穿戴上突显,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臣附议。”一个人站出来之后,自然就有第二第三个人站出来——所谓法不责众,既是如此。

  跪在后头的温慕言不敢站出来为自己妹妹说话,也不知道能怎么说,他唯有祈祷圣心犹在,不至于果真厌恶,甚至废弃皇后。

  皇帝看着第一个站出来的夏漳之父夏宏谷,又看看其余众臣,心知今日如果不先把这一关渡过去,那日后自然还要有无穷无尽的烦恼事。这不仅仅是皇后一个人的困境,也是皇帝的困境。

  因为就像余信辅所知道的那样,这个问题的下一个问题就是:谁来做第二个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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