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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月白色彩绣寒梅傲雪的衣服,镶宝石蝶恋花金簪[1],配着一对儿小小的桃实玛瑙金簪[2],一对儿拇指大小的珍珠耳钉。

  皇帝见皇后这身打扮并不算十分华美,心中倒是略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不能让人在衣服上抓个现行……温皇后此时已经听张建成说了御书房里发生的事儿了,她扫了一眼跪了一地的众臣,“见过陛下。”

  皇帝点点头,正要开口却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开启这个话头儿。他不知道该怎么对自己的皇后说,群臣参你,以莫须有之罪。

  温皇后本来是等着皇帝自己开口,然后她再接话辩解的,但皇帝一味自己发呆,倒让温皇后不得不主动了,“启禀陛下,张建成方才已经都告诉我了。不知陛下是否能容我为自己说一两句话?”皇帝自然是答应的,“皇后请说。”

  即使是此时,皇帝也给温皇后留足了作为皇后的面子——温皇后松了口气。

  “太|祖爷一生戎马,军费所耗巨大,及至先帝在时,国库不丰,百业凋敝。先帝上承天意,下|体民心,故以勤俭为本,宫中妃嫔宫人一不用金银宝石,二不着金泥华服,太后当年深知先帝良苦用心,故而更进一步,常服礼服俱不用金线,甚至用餐之时,也不见金银器皿。二位圣人拳拳爱民之心,可见一斑。妾自闺中起,便常听父亲讲说此事,每每提及,父亲都深为所动,潸然泪下。妾不敢比二位圣人,但自幼也立志要以二位为榜样,爱惜财物,不愿奢靡浪费。及至十五岁有幸入宫侍奉君王,妾也常常以父亲所讲二位圣人之故事自省,唯恐铺张,伤太后爱天下臣民之心。”温皇后一番话说的倒也娓娓动听,十分诚恳,让皇帝听着连连点头。

  “而今承蒙太后亲自教导,妾方知当今之世已与先帝之世不同。陛下当朝以来,百业复兴,万民同享太平盛世。故而,先帝之时需要积累民财,而今之时则是需要流通民财。此所谓,白银生白银,黄金产黄金。”

  皇帝眼睛一亮,颇有几分自得地扫了一眼低着头的众臣,含笑问道:“哦?那皇后且说说,何所谓白银生白银呢?”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所谓白银生白银,便如此理。钱财存在陛下的银库里时,自然用时可以立即便取。但如果仅仅存在库里,那则也永远不会再多过存入时的数字了。相反,如果陛下把它花出去,天下臣民同享其利,则可使物资更加丰盈,也可使民间之财增长,而陛下所能收取之赋税自然也有所增加。钱,便又生了钱了。”

  “皇后此言不妥,乃是商贾之言!陛下则是天下共主,岂可类同商贾,与民争利?”余政文立刻便高声反驳。

  温皇后并不喜欢有人动不动就拿她出身商贾之家说事儿,但碍于皇帝并未明确厌弃过余政文,且又是在御前,因此不得不暂时忍下,“民纳赋税乃是常情常理,岂可称为与民争利?如果按余大人此言,那则历代君王都不该收缴赋税,若是如此,说句不中听的话,朝廷官员的禄米,难不成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余政文本来对这些事儿就是一知半解,此时又让皇后抓住了话里一点儿不严禁之处讥讽,更不知道如何说才好。本来站出来支持他的群臣此时见皇后反驳并无明显错处,也不敢贸然开口,有些人此时的按耐,是希望皇后能赶紧说错话。否则,这次不但皇后不倒,反而会稳固皇后的地位。

  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从废后这件事中得利,对于有些人而言,刚才站出来支持余政文,仅仅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存有偏见,就瞧不起温家,也不愿认同温家出来的皇后。

  “即知此理,妾以为若还如先帝在时一般处处俭省,则天下臣民亦不敢轻易开销,唯恐以此惹祸上身。因此,妾斗胆许内务府稍用金泥于后宫衣饰,以此为例,示意宫中风气渐改,内外命妇亦可在服饰上有些适当的花费。若此事矫枉过正,使内外命妇官员女眷误以为妾意在开奢华之风,则此为妾身之罪,请陛下责罚。”说罢,温皇后便跪了下去,“妾为皇后,当为女子表率,若有一事稍微不妥,则上行下效,恐伤陛下令名,妾深为惶恐。”

  这样一来不但合理化了太后的默许,甚至还一肩担起了所有的责任。皇帝这样一想,便不禁大笑起来,亲自扶起了温皇后,“皇后处处都是为朕着想,朕岂会责怪呢?节俭自然是好的,但皇后此言也是十分有理。不错,世异时移,情况已经不同了,一味法祖只会让祖宗基业反受其害。”

  天变不足惧,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

  皇帝的这句话很容易就会让人想起王安石的这句话。然而,有人热衷于这种无畏,也就有保守的人畏惧这种胆大包天。

  “祖宗之法若也可以肆意更改,那岂非舍祖忘本?”余政文作为一个有些年纪的人,自然最不喜欢年轻人自以为厉害就肆意胡来,若非是此事涉及君王,他也许还能说出更直白的话来,“便是有温氏为后,才使陛下爱慕奢侈,甚至连祖宗的规矩都要变!”

  温皇后不禁有些作色,“天子未尝言废后,余大人却称我为温氏,这难不成是要做陛下的主么?”

  “臣父不敢!”余信辅连忙截住了自己父亲的话头儿,高声为父亲请罪,“臣父冒犯皇后娘娘,请陛下和娘娘赐罪。”

  温皇后很明白,余政文虽然失敬,但本意却是出于忠君,这个时候如果降罪于他,虽然别人也无话可说,但难保心中没什么想头儿,那就对自己更加不利。但如果让皇帝直接说余政文无罪,那则会让群臣觉得自己是否失爱于天,一样是不利的。因此温皇后当机立断,“小余大人不必惊慌,老大人虽称我为温氏,但本意是忧心陛下,忧心朝政,正是忠君之心。忠臣会做错事,说错话,却不会获罪于天。”温皇后说罢便转向皇帝,“妾斗胆请陛下赏赐老大人这份忠心。”

  这个时候,别人都是不方便说话的,唯一方便附和那一句的,就是温慕言——所有人都偷眼去看温慕言,希望他这个时候说一句附议,然后只要皇帝愿意给面子,这档子事儿接下来可能就能雷声大雨点小地揭过去了。其实这个时候皇帝也在等着,皇帝也希望在自己做出一番不乐意的表情的时候,温慕言能适时的说一句话,让这事儿有个转折点。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温慕言的畏惧之症会在此时都不忘发作——他不但什么都没说,甚至还更低下了头。

  皇帝看着自己这个沉默不语的大舅子,脸色数变,几次都差点儿冲口而出要责骂于他,但最终,还是在看了看温皇后之后放弃了——温皇后很好,可惜一兄一弟,不是缺心眼儿就是混蛋。

  温皇后虽然也生气,但她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哥哥就是这样儿,因此倒也没觉得太意外,“请陛下恩准。”她看上去异常执着和坚毅,有那么一刻,让皇帝甚至觉得那是一种偏执的姿态。

  如果是从前,皇帝一定无法理解这种偏执,然而如今,皇帝却明白。

  这是因为,她是皇后,身边却空无一人。

  “皇后宽容,朕自然也没什么不答应的,不过余政文到底御前无礼,也不得不罚。”皇帝想了一下,“赐余政文黄金百两,罚三月俸禄。”

  余信辅松了口气,忙便谢恩。皇帝也怕余政文再生出什么事端来,便也不等余政文开口,就命余信辅带父亲回家休息。

  温皇后犹豫了一下,按她的本意她是不希望在朝臣面前‘劝谏’的,那样做总有牝鸡司晨的嫌疑,反而容易惹人口舌,但问题是眼下自己已经站在这儿了,且又刚在废后之忧之下说了那么多该说不该说的,如此一来,‘劝谏’仿佛倒不值一提了,“妾还有一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皇帝此时看温皇后解决了第一为难之事,心里正是高兴,立刻便道:“皇后与朕夫妻一体,皇后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请陛下收回大庆登基十五年之成命。”温皇后道,“虽则此举亦是流通民财,然而此事毕竟与妇人衣衫上一两条金线不同,实在糜费甚多,故而,请陛下三思。”

  这回大家就都可以开口了,群臣当下齐声道:“皇后娘娘言之有理,请陛下三思。”

  “皇后说的很是,那就依你所言。”皇帝笑了一下,“不过么,皇后这次驳了朕的兴致也就罢了,下回等到逢十的大年份的时候,可就不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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