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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可能是为了进一步显示对皇后的爱重,皇帝竟亲自下旨命人为皇后做了一件花纹全部采用金泥银泥的礼服,和一套镶满金粟的宝钿,以做新年大典穿用。

  红色的礼服上,用金泥做出了牡丹团凤的花纹,又用银泥做出流云纹为衬纹。

  温皇后不欲为一件衣服让群臣厌恶自己,故而特至御书房求见,坚辞不受。但皇帝当时只是放下朱笔,笑着问站在一边儿磨墨的温景瑜,“明璞,你告诉朕,小君作为天地母,配不配穿戴威严,配不配华服美饰?”

  温景瑜看了一眼温皇后,似乎也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为了一件衣服特地来回绝皇帝,“母仪天下者,自当威严尊崇,以示君臣之别。”

  “好。说的好。”皇帝笑着点点头,“那朕再问你,一个男人给自己的妻子准备了一件过年的衣服,妻子该不该拒绝?”

  这个问题对于一个小孩儿来说的确有点儿难,温景瑜眨眨眼,表示自己根本没听懂这个问题。皇帝想了一下,换了一个问法,“就是说……何为‘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虽然也没好到哪儿去,但好歹算是一个温景瑜能回答的问法,“三纲五常,礼法之本,秩序之始。臣当从君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子当遵父令,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说到这儿都还很流利,但接下来温景瑜就挠挠头,不太确定地说道:“最后一句夫为妻纲,应该就是和之前两句差不多罢?”

  皇帝本来也不是真的要求温景瑜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听到这儿他就已经很满意了。皇帝笑着摸摸温景瑜的头,“好孩子,说得不错。所谓夫为妻纲,就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一个道理。那你说,如今朕以君王的身份赏赐皇后、以丈夫的身份赠予妻子一件衣服,几样儿首饰,皇后作为臣子和妻子,该不该说不要呢?”

  “当然不该。”温景瑜答得干干脆脆的。

  那是因为小祖宗您不知道那件衣服和那几样首饰值多少钱……张建成站在一边儿看似鼻观口口观心,但实际上早就忍不住腹诽开了。

  温皇后也忍不住皱眉,但碍于皇帝在场,她也不好斥责温景瑜,便只是说道:“明璞,陛下所赐,臣子不一定承受得起,承受不起的时候自然要固辞不受。这是做臣子的本份,也是做臣子的规矩。”

  皇帝还没来得及反驳温皇后的话,就听温景瑜认真地说道:“圣天子英明睿智,既然赐予,那就自然是臣子可受之恩。既然如此,为人臣子者如果再再三推辞,那岂不就是说陛下连该给什么人,什么赏赐都不知道么?皇后娘娘这么说,不就是质疑陛下决断?”

  这话说的就连皇帝一开始都是一愣,但一旦反应过来,便是大笑,“好!明璞说的很好!皇后莫不是认为朕连该给什么人,什么赏赐都不知道?”

  其实温景瑜说得对,想的也对,一件衣服一套首饰,只不过是用料贵重一些,除此之外每一道花纹都是按照服制规矩来的,以皇后之尊,没什么好消受不得的。如果是别的时候,温皇后也的确不会为了它们大费周章,还特地跑过来谢绝——这种小事儿,最多说一句‘糜费甚多,心中倒是有些不安’也就罢了。

  但这回的情况的确不一样。毕竟在此之前,余政文刚刚为了一件衣服让温皇后陷入了废立危机。这个时候,温皇后不愿意在这上头出一丁点儿问题。其实这事儿呢,皇帝自己心里也清楚,但他还明白另一个道理,如果这个时候他因为群臣之意,真的就不让皇后穿金泥的衣服,那反而会让群臣认为他们能动摇皇后的地位,会给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机会。

  两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角度。从温皇后的角度来讲,她并不是最高的决定者,她能做的就是尽量谨慎小心,不给别人留下话柄。但作为最高裁夺者的皇帝,他却能用一种方式直接压制所有的异议——这个区别,皇后明白,皇帝自己也明白。所以皇帝又说道:“朕之所赐,皆是皇后应得的。”

  温皇后迟疑了片刻,衡量一番到底是否需要再次推辞之后,便笑了一下,“那便多谢陛下隆恩了。”

  皇帝笑着伸手拉过温皇后,张建成见这个情状似乎不太对,赶紧干咳了一声。皇帝一下子反应过来,忙收回手对身边的宫人道:“夜了,带温公子回去休息罢。”

  温景瑜年纪尚小,也看不太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便只当是皇帝皇后之间还有话要说,因此便老老实实行了个礼,然后跟着宫人回了自己的房间。

  温皇后看温景瑜离开,又被勾起心事,有心提议让温景瑜不再跟着皇帝,但想起来之前的种种,又觉得皇帝宠爱温景瑜对于自己和温家来说到底是利大于弊的,因此便又没立刻说出来。但皇帝想的却是别的,此时一见温景瑜离开,便没了什么顾忌,将温皇后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皇后是朕的妻子,如果皇后连一件好的衣裳都穿不得,那岂不是说朕没本事么?”皇帝和温皇后坐的很近,近到让温皇后几乎要被他衣服上的九爪龙纹闪花了眼。温皇后轻声说道:“陛下是万民之主,陛下的圣明在于万民福祉,而不在于区区妇人,衣服上的一针一线。请陛下明鉴。”

  皇帝想做一个寻常的丈夫,但任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就像温皇后,她偶尔也想做一个寻常的妻子,但她很清楚,这种想法就算只是存在于心里,都是罪孽。

  天赋与他们那么多荣华富贵,他们又凭什么还敢说要什么寻常人的生活和太平?

  皇帝微微一笑,“皇后错了,朕是天子,天子之威无处不在,笼罩万物,甚至于……皇后一件衣服上的一针一线。万民福祉,是朕的圣明,但皇后凤袍上的一针一线却也是朕的威德。所谓夫妻一体,朕要的不光是皇后与朕同心,也是皇后与朕共尊。九州万方,朕是君父,皇后是天下母。”

  温皇后的指尖微微发抖,她很多年没有感受过这种狂喜和期待了,她努力地握紧双手——因为,唯有如此才能让她不至于说出什么令人震惊的话来。

  “没有人比朕更知道皇后了。”皇帝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一件衣裳算得了什么呢?只要朕喜欢了,就算皇后要把这万里江山都穿在身上,朕也可以考虑。”他做出了一个轻薄的动作——皇帝用鼻尖轻轻在温皇后鬓角蹭了一下。

  温皇后大惊,忙便躲闪了一下。皇帝笑了起来,但也还是认可了皇后这个举动,“是朕的错,皇后别怪朕才好。”

  温皇后没说话,但紧紧抿着的嘴唇还是表达她的意思。皇帝甚至主动坐远了一些,给皇后留出了一个让她能觉得自在一些的空间。温皇后稍稍舒了口气,“陛下似乎还有折子要看,我便不打扰陛下了。”

  御书房就是御书房,如果真在这儿有什么无礼之事,那可就热闹大了——太后第一个不能放过她。

  “夏贵妃近来不知道听了谁的昏话,心中有些郁结,朕虽然和她说了一些,但想来总不如皇后和她多年同处后宫,更亲密一些。因此,朕希望皇后,好好开导她,让她别多心。”皇帝没有阻止皇后,“还有,朕明天就会下旨,赐封夏宏谷为镇国侯。”

  皇帝从来都没打算启用过容易冲动,也容易被鼓动的乔家,他从来都在心里更倾向于夏家这个功勋更重,但也被冷落已久的世家。他只是没想到,夏家也会迫不及待,也会一旦知道有机会就吃相如此难看。皇帝叹了口气,但却没把这些话都告诉温皇后。

  而且……他对于某些人到底还是心存期望,到底还是有些情份,他不希望因为一些还未被完全证实的事儿,让皇后先怀恨于心,而后陷自己于两难。

  温皇后并不知道皇帝想到了什么,她只知道这个镇国侯到底意味着什么。温皇后沉默了一下,柔声道:“这是陛下的隆恩,我先代贵妃谢过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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