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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夏宏谷赐封为镇国侯一事对于夏贵妃的影响并不是立竿见影的,但也很快就得到了一定的体现——尤其是在这个年关将近,内务府开始给各宫各院送年节用度的节骨眼儿上。

  “这宝石往年都是六匣,今年如何成了八匣?还有这如意,怎么也多了两柄?这都是皇后娘娘伏准了的么?”夏贵妃早就多留了个心眼儿,今年要求当面亲自看单子,这一看果然就看出些不妥当来。下头派过来送东西的小内监倒也是个机灵的,当下便满面堆笑,“因都是比着成例拟的,故而不曾特别禀报皇后娘娘。”

  夏贵妃想了半天不曾想到这是什么‘比着成例’,“哦?不知内务府的成例是谁当初的成例?”

  “先帝爷生母孝睿景皇后做贵妃时的例。”那小内监一看就是做了功课的,“明德十六年,孝睿景皇后为诚贵妃,当时的过年用度单子就是这个分例。”

  内务府的人肯定是不敢说谎的,这想必是真的比着当年的例子来的。但问题也就出在这个地方,明德十六年的时候,太宗皇帝的原配皇后已经过世两年,诚贵妃是宫中位分第一之人,且当时已有明旨次年便要行册封礼,立为继后,那个时候,内务府提出比皇后例,拟贵妃用度,为诚贵妃所拒,理由就是‘名不正则言不顺,即非皇后,用皇后之例即为逾越’。太宗皇帝感其贤德,才亲自下旨在当年的单子里加了两匣宝石和两柄如意。第一表示贵妃作为准皇后的特殊,和对她守礼的赞扬,第二也是尊重她对礼法的恪守。

  这是特例,也是殊恩。绝不可能被当成一般的成例遵守——如果可以,那为什么之前那些年里,内务府没按着这个做呢?说白了,还是因为看着夏家要起来,想着巴结一二。

  其实这个时候,如果夏贵妃自己不吭声儿,那依着皇后的个性,就算知道了也不会为此费什么周章,甚至是皇帝,也会因为最近对夏家的‘恩眷’而一笑了之。

  夏贵妃垂下眼,看着自己手指上那枚花丝镶黑珍珠的银戒指,有些出神。

  她可以接受这个单子,试探皇帝和温皇后的反应,以此来判断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但这么做当然是有风险的,因为一旦天恩不再,这件事就是她逾越的证据,就是她可能存在的被废弃的理由——虽然鉴于大皇子的存在,这种可能性不大,但毕竟也不是没有。而如果她没接受这个单子,相反选择了禀告皇后,那最大的可能是皇后会让她接受,并告诉她‘无妨’——这是一个面子上的问题,温皇后贵为皇后,自然不可能为了这么个小小的巴结就怒斥贵妃或者内务府。因为她一旦这么做了,外头就必然要说她刻薄。

  人们对于上位者不但畏惧,通常也是苛刻的。

  夏贵妃下定了决心,当下便带着那小内监和自己的宫人往承坤宫去了。

  夏贵妃先派去禀报的人到承坤宫的时候,承坤宫的人也在点收过年的用度物品,温皇后虽然没参与其中,但正逮住了福裕公主查问她近来的学业。听说夏贵妃要来,福裕当下便窃喜不已,连忙退后一步,“贵妃娘娘要来和母后说话,清徵便先回去,不打扰母后和贵妃了。”

  温皇后并没理会女儿的话,只是问道:“贵妃那边儿来禀报的人,说是为了什么事儿了么?”

  薄霜答道:“没有,那个小宫女也不知道,只是说,贵妃来之前本来是在看内务府的人送去的用度单子的。”

  她这么一说,温皇后也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毕竟,夏家眼看着是要有一场富贵了,这个时候不巴结才是新鲜事儿。温皇后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因此也就并不在意,便点点头,“我晓得了,你去外面候着罢,贵妃来了就直接让她来这儿罢,不必让她还去正殿等着了。”说罢又对福裕道:“刚才那首倒也还好,再写一篇字来给我看看。”

  弄雪虽然看着公主小小年纪被自己母亲这么盘查有点儿可怜,但她毕竟是皇后的宫人,皇后发话了她也只能是听着罢了。因此也只得张罗宫人赶紧准备好了文房,伺候小公主写字。

  福裕当时就有点儿不高兴,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大姐姐说,兰嫔从来都不问这些……”

  大公主今年九岁了,比夏贵妃所生的大皇子还稍大一些,生母便是兰嫔。兰嫔出身不高,人也老实木讷,对于大公主的要求基本就是安静温柔,精通女红再能识文断字即可,故而说她不问诗书,这倒也不算意外。温皇后皱皱眉,“佑安是佑安,你是你。同样,兰嫔是兰嫔,我是我。这自然不一样。”她指了指纸笔,“写一遍《静夜思》罢。”

  福裕嘟起了嘴,但因为最能给她撑腰的太后并不在此,她也不敢和母后争辩,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起笔尽快写完一遍,以求赶紧离开。

  然而温皇后甚至都没让人拿过来那幅字,就只是隔着几案看了一眼,便艴然不悦,“你这是敷衍我呢?这样的字,用得着人教么?自己胡乱练两天都比这个写得好。你若是这样,便再写十遍,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还是写不好!”说着便对弄雪道:“再给公主铺纸。”

  姐姐们的妃母都是温和的,见到她们姐妹都是嘘寒问暖,笑着催宫人们拿点心果子哄她们,还会温柔地问她们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学东西辛不辛苦,还叮嘱她们要注意身体,不要太累。

  只有她的母后,好像对她永远都不满意,永远都不会对她笑。

  福裕觉得委屈,眼泪就忍不住在眼睛里打转儿。弄雪看着也有些心疼,便忙对皇后道:“娘娘,公主好不容易回一趟承坤宫,恐怕有好多知心话想跟您说呢。这写字……不如就缓缓罢。或者……奴婢给公主拿些糕饼过来,吃一点儿再写?”

  福裕见有人替自己说话,便带着些期待又看着母亲。但温皇后只是又一次皱眉,“小小的孩子,哪里有那么多想说的话?弄雪,你别替她说这些,到时候让她觉得有人帮着她,益发要胡闹了。”

  弄雪到底是下人,听温皇后都这么说了,自然也就不敢多说,只得又铺了纸,柔声劝慰眼眶已经红了的福裕,“公主认真写一次罢,写好了,也就好了。”

  “要是兰嫔是我妃母就好了……”福裕忍不住轻声嘀咕了一句。

  她自以为声音很低,但实际上不仅身边的弄雪听见了,就连坐在对面的温皇后也听见了。

  弄雪变了脸色,生怕温皇后发怒,连忙带在内伺候的众宫人一同跪下,“娘娘,公主还小,有时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呢……”

  温皇后看着福裕,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没有理会弄雪,只是问福裕道:“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次,你说什么?”

  其实长大之后的福裕也不能理解自己当年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真的重复了一遍那句话——大声的。

  温皇后原先总认为别人说什么万箭穿心都是不实地夸张,她甚至也不知道‘心里酸涩苦楚’是什么感觉——然而现在,她全知道了。就连温慕仪抗旨被罢免,再被贬为庶人这两件事,都不曾让她觉得这么无力,这么,疼到让人觉得眩晕。她曾经以为如果人生有那么一刻可以命名为‘痛苦’,那那个时候她一定是泪流满面的。

  但当这个时刻到来的时候,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兰嫔?你宁可做兰嫔的女儿,也不要做我的,是这个意思么?”

  福裕看着她这个表情有点儿害怕,自然也就不敢回答。

  温皇后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始终听不到福裕的答案,她眨眨眼,想要抵抗眼睛里的湿意,“想去就去罢。你不是想做兰嫔的女儿么?好!那你就去。你去叫她妃母,再也不要叫我母后。”

  没有弄雪想象中的勃然大怒,也没有温皇后自己以为的崩溃,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可以说是平静的,就好像这是她预料之中的情节,“弄雪,你送福裕公主回慈懿宫罢,大概还来得及赶上和太后一道用午膳,我就不多留她了。反正待会儿,夏贵妃也该来了。”

  弄雪虽然也觉得温皇后对女儿过于严苛,但此时看她这样儿心里也觉得难过,忙便对福裕道:“公主,快跟娘娘认个错儿罢。”

  福裕低着头没敢说话,也许,也的确不知道该怎么说。

  温皇后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笑着摇摇头,“弄雪,还不伺候公主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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