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太后没敢把福裕和皇后吵架的事儿说给皇帝让他烦心，也因为这件事儿，就连对夏贵妃的用度单子她也只是一摆手，随着温皇后说了一句，‘皇后既然也都这么说了，那贵妃就领着罢。’
正因为这样，温景瑜才有幸成为了第二个知道这次争执的人。
“啊？你跟皇后娘娘说了这种话？”温景瑜听了福裕的描述，脸都要皱到一起了，“那你要怎么办？难道真去认了兰嫔娘娘么？”温景瑜虽然也不怎么喜欢温皇后，但他还是觉得那毕竟是福裕的生母，这世上哪里有做子女的不认生母的？
但福裕此时偏偏就脾气上来了，把头一扭，赌气道：“总之谁都比母后好。别说了兰嫔对大姐姐了，我看贵妃娘娘对大哥都比母后待我要宽容。”
福裕虽然不大，但也总知道这男孩儿女孩儿之间的区别，在她心里，对男孩子本就该比对女孩要严苛，若是相反，那必然是有问题的。
温景瑜的直觉告诉他，福裕不该拿皇后和夏贵妃比，但至于为什么，他却说不太上来，只能想了一会儿之后说道：“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你不该拿别人和她比。”福裕不太高兴地瞪了他一眼，“你那么向着母后，干脆你去做她儿子好了！”
温景瑜觉得其实福裕这个样子分明就和温皇后很像嘛……他有点儿无语，“你生母是皇后，我从没听说过有谁不愿意做皇后的孩子，而愿意做一个嫔的孩子，那不是……”
那不是傻么？温景瑜看在福裕是皇后生的这件事儿的份上，没直接把这句话说出来，但脸上的表情也代替他的嘴表达了这个意思。福裕瞪着他，“那即使不是兰嫔，贵妃娘娘也很好啊！反正，不管是谁，都比母后好多了！”福裕又强调了一遍最后一句话。
温景瑜挠挠头，敷衍道：“我说不过你，你自己去跟陛下说罢。我要去背书了……”说完立刻就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但就在这个时候，却听见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说道：“明璞让清徵自己跟朕说什么？”
温景瑜第一次为了皇帝的到来如此战战兢兢。他回过身去行礼，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没什么……公、公主好像有什么、什么不太明白的事儿……那个……陛下，我、我今天的书还没背，先、先告退了……”说罢，他就要跑——开玩笑么？福裕和生母闹成那个样子，肯定是要挨骂的，他干嘛明知道如此还要陪着？他又不傻！
皇帝本是从御书房议政出来，要在花园里走走疏散疏散，结果就看见这两个小的一本正经地站在花树下说话，这才觉得有意思，便没让人吭声儿，叫众宫人等在远处，自己就带了一个张建成就过来了。
此时，皇帝看着温景瑜紧张益发觉得有意思，更只当是两个孩子说了什么玩笑，不想让自己知道，因此竟也起了玩笑的心思，便拎住了温景瑜，笑着问道：“不成，清徵肯定是告诉你了。你得先告诉朕，然后才能去背书。”
温景瑜摸摸鼻子，差点儿要说，那我不去背书还不行么？
但想了想，他也到底不敢。他过了半天，才吭吭唧唧把福裕和温皇后之间的事儿说了出来。皇帝听完之后忍不住皱皱眉，对福裕道：“你这丫头的确没规矩！那是你母亲，你怎么敢那么跟她说话？还不赶紧去跟她认错儿？”
福裕当然不服，她说道：“母后一见我就只知道问我背诗，让我写字，皇父问明璞功课都不是那样的！就算是问明璞，您还会问问他吃的好不好呢！母后一次都没问过我！”
很多年后，温景瑜总结，其实从那天起他就知道很多时候女人的本性就是矫情……当然，他这么说的时候，福裕自然是不同意的，只不过，她也没想出什么话来反驳就是了。
皇帝显然也觉得，这母女之间的这个问题比自己很多政务还要棘手一点儿，他看了一眼温景瑜，心道，也许刚才明璞不说的时候，自己就不该继续问了……皇帝叹了口气，“你啊，你母后也是为了你好，朕怎么没见你母后去问别人的诗书，去让别人写字给她看？这还不就是你么？换作别人，要她管她都未必肯呢。”
这世上的小孩子大抵都是一样的，总要自己做了父母才知道父母是真的为了他们好的。皇帝这么一想就觉得这事儿正常多了，他笑着摸摸福裕的头，“好了，去承坤宫给你母后磕个头，认个错儿，这事儿也就完了。”说罢也是要走的意思。但福裕却说道：“清徵不愿意去。母后根本也不想要我了。”
皇帝看看自己这个女儿，“你这个倔脾气是像了谁？谁告诉你，你母后不愿意要你了？她是你亲生母亲，不要你，要谁？好了，别胡闹了，快去罢。”
福裕这次没说话，但同时也只是站着没动。温景瑜看看皇帝，那意思就是，我早就知道……皇帝看着这两小的表情，更觉得头疼要发作了，“清徵，你要知道规矩。那是你母亲，你不能和她顶嘴。”皇帝以前从来也没给自己的妃嫔和儿女劝过架，自己又不曾被劝过架——做太子的时候也好，做皇帝之后也好，他一发怒便是跪倒一屋子人，个个口中喊着‘息怒’或者‘奴才该死’，那哪里算得上什么劝架？那不过是求饶罢了……因此作为一个毫无经验的人，他也就只能说得出这个来。
“那你要是不愿意去，到时候你母后真不要你了，你可不要哭着来求朕替你说好话，朕可不去。”皇帝看福裕根本没有要动的意思，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说了这么一句。
福裕一撇嘴，“不要就不要，大不了我真的认了贵妃娘娘做妃母……”
皇帝听见‘贵妃娘娘’这四个字，身子明显一僵，他一把抱起福裕，柔声问道：“清徵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母亲是皇后，你为什么要认了贵妃呢？”
根据成年人的理解，这个时候皇帝问得显然是‘为什么认的是贵妃，而不是某妃’，但在福裕听起来这话却只是字面上的意思罢了，“贵妃娘娘也比母后好多了，至少贵妃娘娘就不会没完没了地问我背诗，要我写字。”福裕说的不过是一个简单的事实，但皇帝听起来却是另外一桩事儿。
“贵妃娘娘对大哥都比母后对我要和蔼多了。”福裕又陈述了一个事实，“而且，谁不知道贵妃娘娘人最好了呢？”
皇帝皱皱眉，但很快就笑了，“你啊，总看别人的母亲好，却不知道对你最好的就是你母后了。好了，随你罢，到时候啊你就知道了。”说着，皇帝便放下了福裕，然后让人叫过来等在不远处的福裕身边儿的人，“你们也要知道规劝公主，不可让她太任性。”
一众宫人忙便称是，皇帝顿了一下，又道：“小孩子见识少，让人哄了去也是常有的，你们作为她身边儿的人要时刻警醒着些。而且福裕和别的公主不一样，她是皇后所出，你们更要当心，不可疏忽怠慢，否则……这儿也就不留你们了。”
若不是碍于此处还有两个孩子，这最后一句话说全了就该是，‘这儿也就不留你们一条命了’。
温景瑜见皇帝算是处置完了这事儿，就赶紧要去‘背书’。皇帝却叫住了他，“明璞今儿甭背书了，陪朕走走罢。”
真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温景瑜耷拉着脑袋，不情不愿地跟在皇帝身后。
“明璞，你觉得夏贵妃很好么？”皇帝走了一会儿，轻声问了温景瑜一句。温景瑜倒也不曾多想，便道：“贵妃娘娘应该是很好，要不然陛下也不会册封她做贵妃。”
夏贵妃的确很好，这么多年来皇帝自问也算知道她，知道她不会是那种玩弄心计的人。但现在他有点儿不能肯定了。夏贵妃有大皇子，夏家又得自己启用，外人眼看着他们是要重振的意思，有人趋炎附势，夏贵妃自己还能把持得住么？
皇帝不知道。毕竟，这世上有太多人，因为一场荣华富贵就忘了自己的本份了。
“去内务府传旨，内务府今年的差事办的不错，凡三品以上都赏半年俸禄。”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吩咐张建成道。
张建成眼皮子一跳，但也没敢说什么，就只是忙不迭地答应着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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