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眼瞅着过年了,今年陛下开了例,家里也可不必如往年那样扣扣索索的了,该花的钱就花罢,孩子们爱玩什么就准备着。”温皇后在蒙古汗王到来之前召见了温慕言,赏赐了娘家,“只是记着,花多少都看着点儿各家王公和重臣,不可越过他们去。尤其是夏家和梁家。”
她说的事儿,温慕言都明白,他此时心里还想着其他的问题,因此一时有些走神儿,竟没来得及立刻回答。温皇后有些不满,“你在我这儿愣神儿也就罢了,你在陛下面前若也如此,那可怎么了得?”
温慕言让她一训斥倒是回过神儿来了,赶紧请罪,“娘娘恕罪,臣……臣是在想明璞……娘娘,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能不能让明璞回一趟家?他这大半年都没回来过了……”
温皇后皱皱眉,“不该你想的,你就不要多想。明璞他有造化,这是好事儿,你这个做父亲的,不可碍了他的造化。”
温慕言虽然畏缩,但并不是真傻,温皇后这次态度陡变,他自然能觉出不对味儿来。温慕言迟疑了片刻,“娘娘……臣也是怕明璞人小福薄,受不起如此隆恩。”他没再直接提让儿子回家的事儿,和这件事儿比起来,他更关心到底是什么让皇后产生了这种转变。
温慕言敏感地意识到,如果不弄明白这件事儿,以后自己可能只会更难见儿子一面。
“你不要想着打听,我只告诉你,少问明璞的事儿,少提要见明璞,就是你为他好了。”温皇后当然知道温慕言的意思,所以也不跟他卖关子,直截了当的就回答了。温慕言其实心里多少有些不高兴,那是他的儿子,他连要见一面都还不能提了么?但他并不敢直接对皇后这么说,想了半天之后才吭吭唧唧地说了一句,“可臣和臣妻的确思念明璞啊……”
温皇后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道:“这件事儿我帮不了你,而且,你当以家族前程为重,舍弃这点子念想。不然于自己也不好。”温皇后说着,但还是有意安抚温慕言,“今儿小厨房炖了些鹿肉,你给家里带回去些罢。明璞在宫里跟在陛下身边儿,一切都好好儿的,什么也不缺,也没人敢为难他,你就放心罢。”
有皇帝在,温慕言当然不担心有人会为难温景瑜,但他想说的是,作为亲生父母,自己和妻子为什么不能见自己的儿子?就算是天子喜欢,也得讲一讲人之常情罢?他还想再说一次,但温皇后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温皇后摆摆手,“好了,说说罢,你给梁大人的父亲准备了什么寿礼了?”
眼看着温皇后压根不愿意继续说这个事儿,温慕言也不敢说太多,就只好顺着温皇后的问话说道:“臣准备了一幅米芾的山水,和一套寿山田黄冻石的印章石。”
“倒也还好,送礼这上头不要太薄了,梁家毕竟是梁家,宠眷优渥,不好让人家觉得你看轻了他们。”温皇后还是嘱咐了一句,“但也不必太重,温家虽不如人,但也不能太攀附谁。陛下……免得陛下不喜欢……”
温家走到这一步,从一个商贾布衣到有人入仕,哪一步不是靠着真金白银买来的?攀附,那才是温家的常态。但如今不同了,他们是皇后的娘家,是天子贵戚,再做这种事儿丢皇后的脸,更丢皇帝的脸。而且……依着温皇后对皇帝的揣测,皇帝也许为了那个原因也会不愿意温家去拍马屁。
不过无论如何,总之都是一句话,身份不同了,温家得学着做贵人了。
“娘娘,陛下来了。”兄妹俩正说着,吟风就过来禀报。温皇后愣了一下,看样子是完全没想到,“是么?到哪儿了?”
吟风有些为难,似乎也觉得这事儿不合常理,“已经快到宫门了,这会儿只怕都要下辇了罢?”她话还没说完,那边儿就听外头的人报了一声儿陛下驾到。
温皇后也来不及多问,更来不及打发温慕言,就赶紧带着人迎了出去。
皇帝下辇的时候看上去心情不错,身边儿还照例带着温景瑜,他看皇后迎出来本就要直接扶着皇后不让她行礼,但余光一扫却瞧见了温慕言,一张脸立刻就拉了下来,“詹事府想来是没什么要紧事儿要办,所以才让温大人这么有空儿,拿着承坤宫当自家别院似的,想起来就逛一逛。与其如此尸位素餐,不如撤了这詹事府,大家都清净了。”
温景瑜本来见着父亲是要过去见礼的,但一见皇帝发脾气就又不敢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温皇后,希望她能为父亲解围。温皇后虽然没注意自己外甥这饱含希望的一眼,但也知道,这个哥哥指望不上,还是只能自己说话,“陛下恕罪,詹事府本就是负责着承坤宫的,温慕言难免要进来,不过这次的确是例外,是我叫他来的。这也是因为快到年底了,让他来领个赏,一来是说他这一年做的不错,二来也是往家里领一点儿去。”
过年了,皇后要颁赏娘家,这简直是最顺理成章不过的事儿了——温皇后,甚至于承坤宫和皇帝身边的人,全都是这么认为的。
除了张建成。
因为,他实在太了解皇帝了。
这根本就不是温慕言来得勤不勤,和他该不该来的问题,而是他是温慕言。
对,这个问题的根本就在于他是温慕言。如果这句话还不够明白的话,那这么说罢,如果今天来的是温慕仪,皇帝不但什么都不会说,甚至还会笑着问问这一年詹事府办差有没有什么困难,然后说温慕仪做的很好,再顺手在皇后的那份赏赐上再添一份,甚至也完全不会……也许有一点儿介意,但还是会爽快地放温景瑜回家过年——最多就是要求他早点儿回来就是了。
为什么呢?因为那是温慕仪,是连中三元的状元,是皇帝要提拔的对象。如果他是温皇后的兄弟,是温景瑜的父亲,皇帝显然会不介意他的存在。
但偏偏不是,偏偏这两个身份居然加诸于一个畏缩、懦弱、无能的男人,偏偏是他,是皇后的兄弟,是温景瑜的父亲,这就让皇帝非常介意,甚至恼火了——以前皇帝可以忽视这一点,是因为还有温慕仪,但现在朝堂上空落落只剩下温慕言这一个姓温的了,这就让皇帝觉得温慕言这个人让他忍无可忍了。
简而言之,一句话,有才学的人就算是混账,只要他不混账到冒犯天威,皇帝就都愿意忍受。甚至,哪怕他有一天冒犯天威了,皇帝事后回想起来都会扼腕之情大于痛恨和愤怒。但一个无能的蠢材,还跟自己有点儿亲戚关系……你让贵为天子的皇帝如何受得了呢?
当然了,也许最让皇帝无法忍受的还不是这个人是温皇后的哥哥,而是这个人居然是温景瑜的父亲。
或者说,居然这个人,才是温景瑜的父亲。
“詹事府的事儿不过都是照着成例去办就是了,朕换个什么人来都能办的不错。”皇帝本想立刻把温慕言撤了算了,但转念一想也觉得不能这么办……可不是么?如果这个时候这么办了,那温家在朝堂上就连一个人都没有了,皇后脸上更是没光,再加上之前种种,没准儿朝臣们还得猜测中宫有变,到时候又是无穷无尽的麻烦,“行了,既然领完赏了,就赶紧回去罢。”皇帝不耐烦地摆摆手,就要带着皇后和温景瑜进殿。
温皇后松了口气,忙给温慕言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下去。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温慕言这个人的畏缩之症这个时候会突然好了,“臣请陛下开恩,许臣带明璞回家过年。”
舐犊情深,让人连忧虑畏惧都全然不顾了。
温景瑜可能是这满承坤宫最高兴听见这句话的人了——他虽然也挺喜欢呆在陛下身边的,但陛下毕竟是君父不是父,身边儿规矩一大堆不说,还得时时提防着皇后姑姑的检查和耳提面命,实在是有些无聊,不如家里人人让着自己,只要念好了今天的书就可以随意撒欢儿来得自在。而且……离开父母大半年,一个五岁的孩子,到底是想家的。
他满怀期待地抬起头来看皇帝皇后,却发现皇帝双唇紧抿,毫无疑问是恼怒迹象,而温皇后也面色阴沉,不是什么高兴的意思。
甚至就连张建成,表情中的忧郁都远远大于一般所谓的惊讶。
“温慕言,你好大胆子。”皇帝语气极轻柔温和。
然而承坤宫院子里原本还站着的宫人们却被吓得跪倒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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