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三音诺颜的王妃是独自来承坤宫谢恩的，她的丈夫和儿子则一起在御书房向皇帝叩谢。
“皇后娘娘隆恩，赐了我部落一个好世子妃。”王妃的汉话说的不算特别好，但胜在感情十分真挚。温皇后笑了笑，也知道跟她说的太多她八成儿听不明白，因此便只是说道：“这是陛下的恩典，大家同被恩泽罢了。”
王妃虽然还是没听懂什么叫做‘同被恩泽’，但考虑到前半句话，她还是大概能猜到这句话的意思，“是，这都是陛下的赏赐。”
魏王妃看着三音诺颜王妃这个样子，心中抑郁，暗道，你自然是占了便宜，但我吃了这种亏却又跟谁说去呢？但鉴于她也是进来谢恩的，自然也不敢说什么不满意。坐在她上首的惠贵妃一眼瞥见她的样子，心里也知道她的念头，“康宁郡主可是魏王长女，王妃得了这么一位儿媳，以后就好享福了。”
对面的夏贵妃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表情有一瞬间不自然的魏王妃，还是选择了三缄其口。温皇后则看了一眼这三人，“陛下加恩于三音诺颜部，康宁郡主下嫁既是王妃个人的福气，也是部落的福气。不过，康宁郡主也还年轻，少年离家又担世子妃如此重任，王妃恐怕还得多费心照顾教导。”
王妃并不知道中原朝廷内部这点儿破事儿，听着温皇后的意思也就只理解了字面的意思，她觉得仿佛是帝后不太放心康宁郡主远嫁，便忙表忠心，“娘娘放心，我们一定不会亏待了郡主。”
惠贵妃笑道：“虽说是远嫁，但三音诺颜部是大部落，康宁郡主又是要做世子妃的，皇后娘娘和魏王妃都的确不必太担心了。”
夏贵妃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惠贵妃，柔声道：“惠贵妃说的是，做长辈的虽然难免舍不得，但孩子们长大了，总都是要离开家的。”魏王妃心里不自在，说道：“夏贵妃娘娘说的是，但既然是陛下和娘娘的恩典，再舍不得……”她说到这儿，突然意识到自己这番话多少有些抱怨的意思，便没再敢按着自己的心思往下说，只草草说了一句，“陛下和娘娘也都是为了这孩子好。”
端妃看了宁妃一眼，见她自己都低着头不敢多听多看的样子，便也只是心中暗暗摇头，也没多说话。
温皇后瞧着夏贵妃笑了笑，却对魏王妃道：“康宁郡主也是有福气的，魏王妃也不必太担忧。”
魏王妃知道温皇后这是说康宁郡主生母本不过是侍妾，她心中不禁暗道：生母虽不贵重，但好歹也是王爷的女儿，你要不是做了皇后，也不过就是商贾之女罢了……
三音诺颜的王妃就算再不知道内情，此时也能觉出些不妥了，她瞧魏王妃一副不满意这次婚事的样子，心里也不满意起来，暗道：你以为谁不知道你这个女儿的生母是个什么？要不是天子赐婚，难道我儿子就会要她了？但王妃看温皇后一直说康宁郡主有福气，心里倒是稍微平衡一点儿，只是回去之后不免和丈夫抱怨了几句。
温皇后看着王妃，也看出她心里仿佛不痛快，便忍不住暗骂了魏王妃一句成事不足。温皇后看了看弄雪，“去取赏赐来。”说着，便对三音诺颜的王妃道：“当日下旨的时候的赏赐是规矩，今儿的才算是咱们认了这门儿亲戚了，是咱们的见面礼。”
王妃自觉有面子，便笑容满面，谢了赏。
温皇后这次出手比第一次按规矩赏赐的更加丰厚，不必说什么自鸣钟等新鲜东西，还有些牙雕和金银翠玉器物。王妃只是略一听那赏赐单子，便又添了些喜色。
也罢也罢，这个亲家的态度虽然不怎么如意，但怎么说也算是和中原沾亲带故了，今后有个什么事儿，汗王也就好开口了。只要能这样儿，那就是最好的了。王妃这样想着，也就不愿意多想魏王妃的事儿了。但她不想归不想，惠贵妃却又说了一句，“皇后娘娘爱重康宁郡主，陛下看重三音诺颜部，这门亲事可算是天作之合了。”
夏贵妃没做声儿，端妃偷看了一眼温皇后的脸色，便大着胆子说道：“陛下亲自指婚，果然是‘天’作之合。”
温皇后本来对这句话不太高兴，但听了端妃的话却忍不住笑了，“端妃这话说得好，该赏才对。”说罢便指了指放在案头的剔犀香盒，“我记得先头你说喜欢剔犀的东西，眼下也没什么别的好的，就把这个赏你了，先用着玩罢。”
端妃和两位贵妃还有宁妃都不一样，她不甚得天子欢心，也不怎么得温皇后青眼，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没人愿意招惹她，但也没什么好事儿能落到她头上。这回得皇后当面赏赐，自然是欢喜的。当下，忙便谢恩。惠贵妃与她算是正好儿相反，她恩宠一项上虽然比不过当初的纯妃，但也不算输给过谁，加上身世好，温皇后对她也一向不错，什么赏赐都从来没少过她的，因此她看着端妃得了个小东西就十分欢喜，自然是有些看不过的，但这回，她倒是没说什么。
端妃家里虽然也没有什么高位权臣，但柳氏一族却是江南书香名门，她父亲也是学界泰斗，招惹她，没必要。
夏贵妃见惠贵妃这回没说话，松了口气，一颗心这才放下来，然而不期然却看见温皇后正看着她微笑，温皇后说道：“好了，今儿就到这儿罢，我也累了。”
她这样一说，自然众人便忙起身告退。但才出宫门升辇，夏贵妃便被追出来的吟风叫住了，“娘娘，皇后娘娘说想去御花园走走，让您同去呢。”
夏贵妃心里一沉，自从夏家和梁家接连蒙恩以来，温皇后似乎还没单独见过自己。再加上刚才……也不知道这次是福是祸。夏贵妃心里这么嘀咕着，却也不敢怠慢，忙就跟着吟风往御花园去了。
“一到冬天，这院子里就只有那几树梅花，再没别的了。”温皇后坐在亭子里，笑着对刚过来的夏贵妃道，“不如春夏，总还有些别的花花草草，哪怕是野花呢？总不至于这么单调无趣。”
夏贵妃隐约觉得温皇后意有所指，但此时也只是顺着她说道：“是，不过冬天，倒也还有雪景可以期盼。下过雪之后，寒梅傲雪，那也是别有情致的。”温皇后笑着点点头，“我记着陛下还说过呢，说当年贵妃第一年入宫看雪的时候，还跟陛下对过诗呢。”
这话若是别人说出来，夏贵妃必然要说这个人是酸了，但看看温皇后的神情，再联想她一贯为人，夏贵妃倒是真没这么想，于是便只是笑道：“打油诗罢了，不过就是附庸风雅，陛下这是拿着妾的短儿跟您说笑了。”
温皇后笑着摇摇头，“我虽然不大懂诗，但既然陛下说好，想必就是好的了。贵妃不必太谦了。”
夏贵妃觉得皇帝有点儿奇怪，谁会平白无故的跟自己的妻子说一个妾的诗好呢？这不是居中挑事儿，唯恐后院安宁么？但她也没那个胆子说什么，便只是笑笑，没再吭声儿。温皇后哪里知道她想了什么，就只按着自己的意思继续说了下去，“乔贵人眼看着要到日子了，最近贵妃要多费心了。她虽然位分低，但身上的也还是龙种。”
这话说的让夏贵妃有些不安，她不踏实地捏紧了手上的帕子，过了半天才说道：“是，乔贵人是为陛下绵延子嗣，这个道理妾明白。只要是为了陛下，那就不分什么位分高低的。”
皇后对惠贵妃是有想法的，但这个想法还不知道能不能代表陛下……夏贵妃心里有些摇摆，一方面她觉得皇帝若不属意于惠贵妃，也不会晋封她为贵妃，一方面，她又觉得按着皇后一贯的为人，是不太会没得任何暗示就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会不会是自己多心了？毕竟，惠贵妃是皇后亲自请封的……
就在夏贵妃这么瞎琢磨的时候，温皇后又看着她，笑着说了一句，“等乔贵人的孩子生下来，春天也就到了，这园子里只要花儿一开，自然也就热闹有趣了。我啊，平日里看着百花热闹觉着头疼闹心，但真要看一枝独秀却又觉得无趣，又想念百花了。”
夏贵妃心里咯噔一声儿，勉强笑着说道：“妾也觉得，百花好看。不过既然是冬天，一枝独秀，也总好过满园荒寂。”
她仿佛是懂皇后的意有所指，又仿佛完全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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