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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隔了几天,皇帝这晚去了夏贵妃那儿。顺便看了看七皇子。

  其实刚出生的孩子都是那样,皮肤皱皱巴巴,有点儿发红,来日便是个天仙,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瘦皮猴罢了。皇帝看了一会儿,便让奶娘抱下去了。

  “过一段儿就是瑞和的满月了,你有什么打算么?”皇帝笑着问了一句夏贵妃。夏贵妃知道皇帝也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这种事儿自然有温皇后做主,哪里就轮得上自己说三道四了?故而便只是笑道:“妾没什么主意,只是听陛下和皇后娘娘作主。”

  皇帝瞧着几案上那珊瑚红地珐琅彩花鸟纹蒜头瓶里插着的桃花,随口说道:“这瓶子好看,花也好看,但配在一起看得人眼晕。这是谁插的瓶儿?看着,不像是你的手笔。”

  不得不说,皇帝还算是挺了解夏贵妃的,这的确不是夏贵妃的手笔,“这是惠贵妃上午命人送过来的,说是自己宫里人插的花儿,她觉得不错,就送来了。”

  皇帝有些意外地看了夏贵妃一眼,然后又看看那花儿,然后笑了一下,“这倒是了,一看就不是雅致人干的事儿。”说着便对夏贵妃身边儿的大宫女说道:“换个一色的瓶子来,让你家娘娘自己重新来一次。”

  夏贵妃也没推辞,便对身边人说道:“换那支天青的瓷瓶罢。那个颜色好一些。”

  皇帝虽然不知道夏贵妃说的是哪只天青的瓶子,但听了这个颜色,又看看桃花的颜色,似乎也觉得十分相衬,便笑着点点头,没再反对。

  不一会儿,瓶子便拿来了,夏贵妃先向皇帝告了罪,然后才拿了小银剪子重新开始修剪花枝插瓶。夏贵妃少年在闺中时,一手插花的好本事就在各家女眷之间广为流传,太后当年过寿,还曾亲口跟夏家夫人说道:“听说你家女儿很会插花,今年我过寿,你家不必准备那么许多俗物,就叫孩子给我插一瓶花儿就好。”

  自那之后,夏家女儿这一手本事更得美誉,入宫之后,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内,皇帝的御书房的案头,都摆的是夏贵妃插的花儿——那也是夏贵妃恩眷最盛的一段时间。而那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结束的呢?夏贵妃恍恍惚惚地想着,可能就是在温皇后入宫不久之后罢?她从没敢想过和祭告过宗庙的皇后争什么,但这一切结束的时候,她还是失落的。她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还会忍不住想,那个中宫的位子,本也该是她的。

  “你想什么呢?”皇帝突然按住了她插花的手,冷冷地问了一句。夏贵妃被皇帝这么一问,吓得一个激灵,她回过神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有一枝花插到了一个完全不恰当的位置,她下意识地抛下剩下的花枝,起身请罪——她入宫多年,比任何人都知道皇帝有多么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走神儿,“妾不敢想什么,妾只是一时有点儿恍惚了。想来是有日子没动手,心里有些没底了。”

  皇帝拿起她丢在案上的花枝,随手把玩着,“你当初是最爱惜花儿的,如今却也能随手就扔了,可见岁月无情,连人的性情都可以改了。”皇帝没有让夏贵妃起来,“所以,当你开始对朕说谎的时候,朕似乎也就不必觉得意外了。对么?”

  “妾不敢。妾只是……”

  “这又是一句谎话。”皇帝笑道,“惜羽,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朕,你在想什么?”

  夏贵妃从来都不是一个胆子很大的人,“妾只是想起来当年送到御前的那些瓶子和花儿……又想起后来,陛下再也不用妾的花儿了。”

  皇帝垂下眼,许久没说话,却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他缓缓放下花枝,叹了口气,对张建成道:“扶贵妃起来。”——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相信了。因为他一直都知道,夏贵妃就是那种很知道礼数,很知道分寸,但也多少有一些关于感情的幻想的人。她不敢说那种幻想,因为她知道那是错的,但她还是有,还是会忍不住在一些小处流露出来。皇帝并没有责怪她,他只是说道:“御书房折子都能堆成山了,只是没地方放花儿罢了。你何必想太多呢?”

  这不是想太多,这就是事实。但这句话夏贵妃并没说出来,她只是站起身,低声说道:“妾不敢。妾只是……只是……”她迟疑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干脆放弃了。

  皇帝摇摇头,叹了口气,可能也知道如果追问‘只是什么’会给自己带来不曾预料到的难题,就也没问,只是示意她坐下,然后又将花枝递给她,“做完你该做的罢。”

  夏贵妃没敢再说话,默默完成了插花。皇帝看着那花儿,心知夏贵妃始终不能静心,因此才做得不如往日。但他也只是摇摇头,“那支珊瑚红的瓶子还给惠贵妃宫里送回去罢。”夏贵妃没说话。皇帝看着她便笑了,“咱们一开始说什么来着?哦……对了,说瑞和满月礼的事儿呢。你也别老说听朕和皇后的,朕和皇后这回也想听听你的意思。瑞和毕竟是你带着的,养母也是母,你的意思也要紧。有想法儿,直说就是了。”

  夏贵妃大着胆子看了皇帝一眼,然后又迅速低下头,一咬牙,低声说道:“妾如今想斗胆借着瑞和的事儿,请陛下将妾的哥哥调回京城。一来,是妾的父亲年事渐高,妾不能尽孝膝前,便希望哥哥能多承欢膝下。二来,虽然满月赶不上了,但百天或许还来得及……所以,妾也想让哥哥见见瑞和。”

  皇帝似乎有些意外,他看了看夏贵妃,瞳孔一瞬间急剧收缩了,又站起来,背着手儿来回走了两步,“那也可以见完了就回去,怎么就非得调回来呢?再说,你父亲,也不止夏漳一个儿子嘛。”

  即使夏贵妃只是一个女人,但作为一个名门贵女,她不可能不知道,哥哥被调回京意味着什么——那是清算的开始,也会是夏家劫难的开始。但她却主动要求这么做,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夏贵妃什么都知道了,说明夏贵妃不打算保持沉默,不打算任由夏家这样走下去。她宁可被家里人怨恨,也要尝试一次拯救夏家。

  让夏漳回来不过是第一步,第二步她大概就会用‘父亲年事渐高’这个理由,请求皇帝许他告老还乡。夏家只要离开朝堂,只要离开京城,皇帝就不会介意保留他们一个名誉,也不会介意既往不咎。这是夏贵妃的如意算盘,只是可惜,她第一步还没走完,皇帝就已经看完了所有戏码。

  不知怎么,皇帝突然对他所熟悉的这一切手段感到厌烦,以至于这种感觉令他暴躁。但他忍耐住了,他看着夏贵妃,等着她回答。

  “可妾却只有哥哥一个嫡亲的哥哥。”夏贵妃低声说道,“妾知道,他正得陛下的用,妾不该说这些打扰哥哥的青云路,也不该为这点儿私心让陛下烦恼。但这世上,毕竟只有他一个是妾的嫡亲哥哥,妾总不忍心看着他在那么远的地方……也不忍心,他越去越远……”

  她不想拦着哥哥的青云路,她只是想拦着他接着往死路上去罢了——就算夏贵妃不说,皇帝也能准确无误地领会这个意思。皇帝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一个女人都明白的道理,夏漳这么一个在朝堂上待了这么多年的人都不明白?难不成真就是当局者迷么?

  “你知不知道让你哥哥回来……他们都不会感谢你?”皇帝还是忍不住提示了夏贵妃一句。他想,再提示一次,那么以后发生什么也就都怪不得自己了。

  但夏贵妃并不是皇帝肚子里的蛔虫,她那个时候到底还是没懂皇帝的意思,所以她才会那么坚定地说道:“妾都知道,妾也早就想好了。”

  她想好的是她自己的那份剧本,却不知道皇帝那里还有另一本。夏贵妃很聪明,只是远还没聪明到可以和皇帝下这样一盘棋——或者说,她那个时候也全然没预料到皇帝会那么狠心。

  皇帝来回踱了两步,然后转脸对张建成道:“明天就让人拟旨,召夏漳回京,就说是贵妃思念家人,知道了么?”

  张建成不是每次都能知道皇帝的意思,所以这次他只是简单地答了声是,然后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何莲生,心道,还好,没让他把镯子的事儿念叨出去,否则……陛下到底还是看着贵妃的面子的。

  “惜羽,你这些年很好,你一直都是朕的贵妃,这一点,只要你不错,朕就不会改变它。你知道了么?”皇帝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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