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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太后看着跪在下头,哭得浑身发抖的夏贵妃,过了半天才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呢?他们作孽,与你并不相干,你只好好儿过自己的日子便是了。”她这话说完,又叹了口气,其实太后自己何尝不知道这句话的说服力有多低呢?

  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哥哥,怎么可能‘并不相干’?又怎么可能以后还‘好好儿过自己的日子’?

  那说到底都是夏贵妃的娘家,是夏贵妃曾经的天,是夏贵妃如今最大的寄托之一。天塌了,寄托没了,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怎么可能不当回事儿?太后想了一下,又道:“再说了,这事儿毕竟还没有定论呢。那都是你老家的人做的事儿,和你父兄并不一定相干,现在不过是查一查罢了。你自己别先乱,你乱了那就是……”

  那没准儿就是罪上加罪。太后这句话到底还是没说出来,她只是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温皇后,似乎是在示意温皇后说点儿什么安慰一下夏贵妃。

  温皇后却只是看了一眼夏贵妃,淡淡地说了一句,“正是如此。”

  这不仅算不上是什么好安慰,甚至还会让人更紧张——中宫之主的冷漠,在这个时候比什么都让人更紧张。但太后也无法说温皇后什么,因为她心中也知道,皇帝这是铁了心了要清算夏家,夏氏父子根本不可能从这场风波中全身而退。她们的所有安慰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不过,太后也还是从温皇后的这个冷漠的态度中嗅到了一点儿不对味儿——温皇后平常可不是这种墙还没倒就开始推的主儿。这太不稳重、太急切,也太不像温皇后了。只是此时,太后并没打算在这个公开的场合探问其中的缘由。

  夏贵妃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此时她也开始懊悔起来自己调哥哥回京的要求,也终于知道皇帝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打算放过夏家。夏家做错的事儿也许真的太多了,而且也的确没法儿回头了。但即使罪孽深重,即使恶贯满盈,他们对于她来说也还是血脉相连的父兄,她怎么可能冷血到眼看着他们受苦,自己却‘好好儿过自己的日子’?

  “妾的父兄管束家人不严,但着实从来不敢放纵他们横行乡里。陛下恼他们,便罢黜他们罢,只求留下他们一条性命。”

  太后本来还是有些同情夏贵妃的——毕竟,她家里干了什么,她一个女人独处深宫既不可能事先知道也不可能管得了。但她这么一说,颇有几分指责皇帝凭喜怒处置大臣的意思,这样一来,太后这个做母亲的就不高兴了。她儿子可好了,她儿子是五百年一出的明主圣君,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儿?再说,抛开这个感情因素不谈,太后也觉得一个女人家,尤其还是天子宫嫔,更不应该胡乱过问这种男人们的事儿——这也是妇道。

  “夏贵妃,你这是什么话?有过必然要罚,有功自然便赏,你难道觉得陛下会奖罚不分么?”太后怫然不悦,当下也不客气就立刻数落了夏贵妃两句。温皇后也顺着太后说了一句,“夏贵妃这么说话,莫不是对陛下不满么?”夏贵妃其实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更激怒宫中尊位者,以防以‘教女不严’来更加重自己父兄之罪。夏贵妃正要请罪,却听惠贵妃说道:“陛下自然赏罚分明,不过夏贵妃姐姐也是担忧自己父兄,并无他意,请太后明鉴。”

  惠贵妃这话粗听之下自然是在为夏贵妃开脱,但仔细一琢磨却更像是对太后的顶撞。夏贵妃看都没看惠贵妃一眼,只自说道:“妾知罪。”

  太后自然不满意惠贵妃的话,但念及她有身子,且到底还是名门所出的高位嫔妃,便只是皱皱眉,斥责了一句,“惠贵妃这也是跟我说话?”只要这个时候惠贵妃说一句妾知罪,这事儿可能也不至于闹出什么来。但偏偏惠贵妃就看了一眼温皇后,然后说了一句,“妾只是看不惯墙倒众人推,绝非有意对太后不敬。”

  不是有意对太后不敬,只是对温皇后非常不满而已——这殿内一坐一站这么许多人,都懂了惠贵妃的意思。

  温皇后笑了一下,“惠贵妃一向勤谨奉上,自然不是想对太后不敬。不过,墙倒众人推是什么?我读书少些,不太懂。”

  温皇后这个态度很诡异,这不是她一贯息事宁人的作风,相反,这更像是寻衅滋事。太后愣了一下,但她也想知道皇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因此一见形势还没超出可控制范围,也就没阻止温皇后。惠贵妃本人其实也没想到温皇后会直接反问自己,她本也觉得温皇后会维持自己一贯的不挑事儿的态度。

  “夏家如今不过是有一点点难处罢了,有些人却觉得是自己和自己家族的机会,就想着踩掉了夏家取而代之。却不知道想想,如果夏家不倒,他们自己该怎么办。”惠贵妃的失神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其实惠贵妃如今的转变也不算很令人意外,毕竟,她出身名门,本来也心气儿不低,如今又做了贵妃,有了身孕,更是觉得以后的日子一片光明。反观温皇后,出身不高不如自己,又没个儿子可以傍身,温家唯一能有点儿出息的温慕仪还惹了皇帝嫌厌,又被从族谱上除名,实在不可能和自己家相提并论。如果她这一次争气,能生下一个儿子……惠贵妃觉得这宫中来日,便能是自己的天下了——她有资格这么想,也有道理这么认为。

  “怎么办?只做陛下的纯臣,别人家的福祸悲喜,便与自己毫无干系。所以,也不必想。”温皇后回应的相当强硬。惠贵妃一下子就变了脸色,她虽然有些傲,但却不是傻,她当然听得出温皇后这是在说,需要‘想想’的人家都不过是党同他人之族,甚至也是在说会有这种心思的人,本身就已经党同他人了。

  惠贵妃还要说话,但太后已经不许了,“好了,你一个贵妃,也敢这么和皇后说话?入宫前,宫里派人教你的规矩都忘干净了么?还不和皇后赔罪?”

  太后此时已经听明白了,一方面,温皇后认为夏、梁两家结党——这很正常,看看这两家人这些年来的交往也知道两家私下里多少都会有些朝政意见上的沟通。是不是真的结党不好说,但至少嫌疑是谁都看得出来的——同时还对夏家有所不满。但目前来看,这种不满应该还不到能说出来的地步,要不然温皇后也用不着借题发挥,她大可以刚才直接讲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既然不能说,那太后也就不能公开去问,也不能让惠贵妃把温皇后逼急了,让温皇后这个时候一怒之下说出来——她一说不要紧,但若是影响了皇帝的事儿,那就了不得了。

  另一方面,太后也看得出来惠贵妃对皇后这个位子的野心——这也是为什么,太后一定要斥责她。太后不是不希望惠贵妃肚子里的自己的孙儿好,也不是不关心这个孩子,她只是更关心自己的亲生儿子,更关心自己儿子的后院安宁和社稷稳定。皇后是小君,是祭告过天地和列祖列宗的原配帝妻,任何人试图动摇皇后之位都有可能触怒上苍,触怒列祖列宗,如果因为惠贵妃一个人的野心就让自己的儿子承受这种风险,太后毫无疑问是不愿意的。

  惠贵妃觉得委屈,但眼看着太后偏向温皇后,此处又没有别人可以为自己说话,也就只好低头服软。

  对于这一切,夏贵妃却只是充耳不闻,她磕了个头,带着些哭腔说道:“若妾的父兄果真有罪,妾也不敢求陛下和太后什么,只是盼着二位圣人看在妾这些年在宫中伺候一向规矩也并无大错的份……”说到底还是求饶的。但这一回,也许是因为刚刚被斥责过的缘故,夏贵妃并没敢说完自己的话。

  敬妃看着她可怜,但敬妃自己在太后跟前一向不算十分得脸,故而也不敢多说什么,唯恐让太后以为自己和夏贵妃私下有什么过多的交往。宁妃虽然得皇后喜欢,在太后面前也有些体面,但乔家和夏家之前交往密切是不争的事实,这回夏家坏事,乔家不被拖下水就是万幸,哪里还敢奢望什么帮别人呢?

  一时之间,竟是没一个人为夏贵妃开口,殿中一片寂静如死。

  温皇后看了一眼跪在下头的夏贵妃,淡淡地说道:“这句话我倒不敢苟同。夏贵妃知道的规矩,难道就是在承坤宫内,我的身边安排自己的眼线么?”

  一语毕,四座皆惊,皆知道今日事到底是不可能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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