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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对于温皇后的爆发,太后多少有一些对于未知和不可预测的恐惧,也有一些对于这种毫无征兆的发作的不满。她就像所有上位者一样,更倾向于控制一切已发生和将发生的事。

  而夏贵妃却面色苍白,不知道是因为震惊于事情败露还是什么别的。

  温皇后安安静静地看着夏贵妃,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清徵很喜欢贵妃,也很亲近大皇子,但因为她一向不在我身边,所以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是那天清徵跟我说‘贵妃很好’,‘大皇兄也很好’,我恐怕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呢。贵妃好厉害,竟让我们这些人统统都对此一无所知。”

  太后一愣,她也的确没注意过这些。太后平日很少和清徵议论宫中人与事——一来是不希望她将自己的想法说给皇后,让皇后揣测什么,二来也是不希望孩子小小年纪就接触这些大人的事儿。所以,也基本不会有让清徵谈论自己对宫中人态度的机会,若非说谈及谁,也无外乎是说说那几个姐妹罢了。但那几个姐妹的妃母出身又都不是很高、位分也不显,所以就算清徵有个什么倾向偏私,太后也不会太在意。因为太后也知道,那些人最高也不过是个嫔,断然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手段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玩弄什么手段。

  退一万步讲,就算玩弄了又怎么样呢?最多来日有福气添个儿子,熬个妃位,死后图个贵妃的追封,也就到头了——纯嫔当日得不得喜欢?那不也是生了两个儿子都没爬上贵妃的位子么?

  所以,太后从来没想过,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竟然真的出了这种宫中最不愿意出的事儿。

  “但既然是清徵,皇后怎么却说夏贵妃是在承坤宫安排人呢?”但太后还是发现了一处不妥,当下便立刻追问起来,“安排在承坤宫,如何就能影响清徵呢?”

  温皇后面无表情,对太后微微颔首,“当日听清徵说了那样的话之后,我心中本是疑惑会不会是她身边儿的人说了什么。但后来问清了,说她身边贴身伺候的人都是您亲自挑上来的,我便想太后看准了的人必然是不会错的。后来又听说她身边儿还有俩个陪着玩儿的小丫头,是内务府送上来的——此处还得向您告罪,我打发人去查了查这两个丫头。这是我的不是,您宫里的人本轮不着我来过问的。只是,当时情况特殊,并无证据只是我的一点儿疑心,我也怕说给您,您心里难过。”

  温皇后稍稍顿了一下,太后的确有点儿介意这个,但此时她更关心自己孙女和承坤宫里的人是否可靠,因此也就没多责备,只是说道:“这样的事儿是大事儿,以后还是要告诉我,我查起来岂不比你方便?”

  温皇后先谢过了太后的宽容,然后才继续说道:“不过,那俩个丫头也都是好孩子,着实没什么可疑的。”她停了一下,恭维了一句,“您挑的人果然都是最好的。”

  太后露出了一丝笑意,点点头,但没说话。温皇后便继续道:“查到这儿,我本觉得是自己多心了,就想罢了。但后来翻来覆去心里总是放不下这个事儿,于是为保万全就还是命人查了查承坤宫里的人——承坤宫几个贴身的人都是常跟着我来您这儿的,也都曾替我来给清徵送些东西,接触虽然少一些,但也还是有的。”

  温皇后说到这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说道:“我万万没想到,这一查不要紧,竟查出我宫里还真有个知恩图报的好丫鬟。”温皇后侧过头看着下头跪着的夏贵妃,柔声问道:“贵妃,我原先竟不知道汲雨和桂馨原本是邻居,也不知道桂馨曾经帮汲雨求你救她那喝醉了酒伤人的哥哥。也不知道,这些年,她每年去庙里上香都会为贵妃供一盏海灯。贵妃这些年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恐怕都觉得我很可笑罢?”

  太后顿时变了脸色,多少疑虑瞬间便涌上了心头,但她最先要弄清楚的还是最能找到证据的清徵的事儿,“去带福裕公主过来,不许告诉她这儿发生了什么,只带过来就够了。”

  不多时,宫人便将福裕带了过来。太后笑着拉过福裕的手,却不问别的,只是先问今天的功课都做了没有等这些琐事。福裕一一答了,但她也看见了跪在那儿的夏贵妃,她犹豫了几次,终于在太后问话的间歇时候问了一句,“皇祖母,贵妃犯错了么?为什么要跪着?”

  太后把脸一板,“清徵不要管她,做错了事儿就得挨罚,这事儿可没什么好商量的。”

  福裕看了看温皇后,显然是想起了前些日子在承坤宫和母亲那段关于夏贵妃的对话,她忍不住说道:“皇祖母,贵妃人很好,您要不要再查一查?有的事儿也未必就是贵妃做的。”

  太后变了脸色,但还是问了一句,“你平常也不怎么和夏贵妃在一处,怎么就知道有的事儿也未必就是贵妃做的?”

  福裕年纪还小,自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便直接说道:“大家都说贵妃很好,所以我也觉得贵妃自然是很好的。”

  “那又都是谁告诉过你,贵妃很好呢?”

  福裕想了想,“汲雨就说过很多次。她说贵妃人很好,是宫里少有的关心下人的好人。”

  平日里,其实并没什么人敢跟福裕评论哪个嫔妃如何,更没人敢议论其他皇子公主——尤其是太后宫里的人。而且汲雨原本也是不敢的,但是乔贵人的事儿出来之后,她可能也是听到了些风言风语,再加上跟在皇后身边,多少也看出皇后对夏家是有些看法儿的。她想要报恩,故而这才大着胆子对福裕说过几次夏贵妃的好话,但她也真是万万没想到,这反而成了压倒夏贵妃的罪状。

  太后摸摸福裕的头,笑着敷衍了一句,“福裕说得也有些道理,皇祖母也会让人再查查。你今儿功课做得不错,待会儿让下头人带你出去放放风筝罢。”说着便叫来宫女去拿了风筝带着福裕到御花园去了。

  福裕这边才一走,太后的脸色便又沉了下来,“夏贵妃,你好大的胆子!”

  夏贵妃自知此次没有人会救自己,唯有自立,“妾的确帮过汲雨,但却未曾让汲雨为妾做过什么危害皇后娘娘,危害公主的事儿。请太后明鉴。如果妾要危害皇后和公主,妾为什么不做些大动作,而只是让汲雨为妾在公主面前说两句好话?这岂非既无用又惹眼么?”

  “怎么会无用呢?福裕曾经亲口对陛下说,不如不要我这个母后,而去做贵妃的女儿。甚至她也跟明璞说,做兰嫔的女儿好,即使兰嫔不够做她母亲,贵妃就很好。这些,贵妃都不知道么?还是说,贵妃其实知道,但只是自己高兴,竟真的一丁点儿都没露出来给我们瞧见?”温皇后语气温柔,却带着一丝丝寒气,“贵妃好厉害,清徵在我面前分毫不提,只是转过头就跟陛下说了。这要不是我后来问了明璞,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温皇后一听说汲雨的事儿,便想到自己母女那次争执,她本只是想着兰嫔,但后来却记起之后不久皇帝跟自己说的那番十分古怪的话,进而便开始疑心是否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遂便问了一直跟在皇帝身边儿的明璞,这才知道那日在御花园,福裕和皇帝说了什么。

  ‘不过,孩子就是孩子,到底不懂事,说出来的话呢也不能就采信。朕的意思,是再看看,咱们啊,不冤枉好人,但也不放过有心人。她毕竟……也在宫里多年了,且一向也没什么错漏。再说,她也为难,家里人……总之,都是宫院内的事儿,皇后自己看准了,如果是真有心,那皇后瞧着是时候了就告诉朕,朕绝不姑息。’

  皇帝那天句句说的都是夏贵妃,也难怪她往兰嫔身上想的时候,只觉得不像呢。温皇后看着夏贵妃,“贵妃让我都觉得佩服。”

  太后本就心中先信了皇后三分,此时又听了这些,更是对皇后的结论深信不疑。她勃然大怒,“我多年来,信你疼你,你居然敢做出这种离间皇后母女、在承坤宫安排自己眼线、动摇中宫的大逆不道之事!你反了天了!”

  离间皇后母女,如果真让福裕把‘不认母后’这事儿闹大了,外头恐怕就要说皇后失德,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要叛离,实在不配做中宫之主这样的话。这就是动摇中宫,这就是大逆不道。

  温皇后也好,太后也好,都是先有了推论,然后照着这个推论归类所有的事实,最后‘证实’了自己的结论。

  完全对的事实,完全对的逻辑,和错的结论。

  夏贵妃愣愣地跪在那儿,眼泪顺着尚且光洁的面颊再度流了下来,过了半晌才说道:“我要见陛下……我就不信,陛下也不相信我……陛下是知道我的……知道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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