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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二


  从皇帝那儿逃出来之后,温景瑜本是打算先回家补觉,然后下午再跟侍卫班里几个交好的狐朋狗友去郊外遛马。但没成想,他还没到宫门,就被承坤宫的人带到了皇后面前。

  “你也十五了,该想想自己的大事儿了。娶妻这上头,按说没你这样的孩子说话的份儿,但陛下大约是想听听你的意思的,你就先跟我说说,你怎么想的。”温皇后皱着眉,显见是不情愿问的,所以她还补了一句,“你要想清楚了再说,不可胡言乱语。”

  温景瑜从来没想过这个,愣了半天之后才说了一句,“全凭娘娘做主。”

  “那若是陛下问你呢?”温皇后一向知道自己这个侄子和别人不同,他畏惧自己远胜于畏惧皇帝,因此特别问了这么一句,“你该怎么说呢?”

  若是陛下问,自然是要老老实实答……自然要说,贤不贤惠,漂不漂亮,出身高不高贵,这些统统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自己可不想要一个死人一样的夫人。温景瑜想了想,却只是对温皇后道:“明璞知道规矩,请皇后娘娘放心。”

  温皇后哦了一声儿,缓缓端起茶盏喝了口茶,然后柔声道:“你知道规矩,我本该是高兴的。但如今我却不得不问你一句,你知道的规矩里,包括背着我,私下里和温慕仪见面,还叫他叔叔么?这是我教你的规矩,还是齐贤斋里,温慕仪教的?”

  温景瑜先是一愣,随即便恼怒起来——他有一次在陛下面前失口叫了一声儿叔叔,陛下也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皇后又做什么要过问这些?不错,她是小君,但天子、君父都不问的事儿,她过问,凭什么呢?温景瑜虽然不敢直接问这句凭什么,但不满之意还是显而易见,“此事陛下也知道。”

  言下之意自然就是,陛下知道,但没罚我没说我,你虽然是皇后,但难不成还大过了陛下,还能管陛下都不管的事儿?

  温皇后并没生气,她甚至是心平气和地吩咐宫人退到外间去,然后才道:“陛下若是不知道,那我还不问了呢。你爱叫谁叔叔就叫谁叔叔,哪怕你叫他父亲,我都懒得过问。但既然陛下知道了,那我就不得不问了。”

  “可是陛下也没说什么。皇后娘娘不必担心。”温景瑜干巴巴地说道。

  “今日你荣宠在身,陛下当然不会为这么点儿指甲盖儿大的事儿就说你什么。但以后呢?你一辈子都有这份儿荣宠么?明璞,我问你婚事,是要告诉你,你长大了,该知道轻重也该知道为自己和家里的以后着想了。这是你当年第一次踏进承坤宫时,就答应我的。”温皇后站起身,抚了一下并不存褶皱的衣袖,缓步走到了温景瑜面前,“温慕仪在齐贤斋十年,至今还是布衣。陛下为什么不复封他?为什么只字不提许他认祖归宗?陛下是什么意思,你该看的出来。”

  当年是皇帝亲自开口要温家将温慕仪从族谱除名,如果皇帝如今不主动开口允许,温家是断然不敢让温慕仪认祖归宗的。这些,谁都知道,温景瑜当然也不例外,“但叔叔就是叔叔,血脉相连,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如今他既然回来了,陛下也未加罪,我为什么不能叫他一声儿?功利之外,难道就没有香火之情了么?”

  他的确曾经发誓要为了这个家族,为了家族的未来,他无法对此说什么,也本就不打算说什么——那次誓言很重,但温景瑜从来没打算反悔。他只是不相信,不相信家族利益就是要求一个人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情味儿。

  没有人情味儿,那还算是什么人?行尸走肉罢了。

  “他本来前程似锦,本来钟鸣鼎食,但他却偏偏都不要了,偏偏要得罪天子。他这么做的时候,想过香火之情,想过别人么?他当时没有,那如今有什么脸跟别人论什么香火之情?明璞,你是温家这一辈儿里唯一的希望,你可不能学温慕仪。”温皇后比温景瑜矮了大半头,但却丝毫没有处于下风的窘迫。相反,她咄咄逼人,寸步不让。

  温景瑜在气势上一时落了下风,但一旦他意识到这种弱势,便立刻试图反击,“君子报恩不报怨,皇后娘娘只记得叔叔一次拒婚,却永远不记得他当年连中三元为温家博了多大的体面,为皇后娘娘脸上添了多少光彩。这实非正人君子所为。”

  “你错了,明璞。”温皇后分毫没有被戳中的恼羞成怒,她只是冷冷地看着温景瑜,“这个家族给予了他多少,他想过么?这个家养了你,你就该报答,这件事儿没什么道理可讲。也根本不需要讲道理,家族就是道理,家族的利益就是道理,你背叛它,就是天地不容。我这样儿说,你能明白了么?”

  温景瑜并不认为为家族效劳有什么不对,但毫无疑问,他不喜欢温皇后这个理所当然地口气,“我当感恩于家族,但家族就能对我的付出无动于衷么?难道家族养我,就是因为我能给家族带来利益么?如果是这样儿,皇后娘娘养我、养当年的温慕仪,和那园子里的老|鸨养雏儿有什么区别?难道雏儿还该谢谢老|鸨么?”

  他以为自己会为这个无礼至极比喻而挨一耳光——说句老实话,将心比心,如果是有晚辈对他说出这种话,他可能也一个大耳刮子招呼上去了。轻贱自己,忤逆长辈,甚至,还羞辱了长辈。纵不是十恶不赦,也称得上一句‘该死’了。

  但实际上,温皇后只是冷静地看着他,然后问了一句,“你若这么想,那你就只配这个比喻。温家养你,是缘份,也是恩情,先有你,先养你,而后才谈到你有那个本事去做什么。你投胎于温家,温家又没去偷你、抢你,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这种下九流的勾当了?这是你读的圣贤书么?”

  温皇后顿了一下,然后淡淡地说道:“而且,你们都没资格说这个话。若说谁有,那也该是我才对。”

  温景瑜突然之间,就觉得哑口无言。

  温皇后说得对,她的确是最有资格使用这种,不惜以贬低自己为代价来发泄怨恨的比喻的人。所有人都知道老族长是如何将她与人隔绝开来,每天逼她念书、看老族长处理事务,甚至亲自处罚和她血缘上极亲近的人。她甚至曾经被迫为了一百两银子的去向不明,亲口命人将自己的父亲绑在院子里跪了一个时辰。那次,老族长当着所有来看罚的人对温皇后说道:“端毅,这次你学会了么?任何伤害这个家族的人,都不是你的亲人。你是温氏未来的家长,你也本就不该有亲人。”

  她的父亲为了她的当众处罚而怨恨她,她的弟弟和女儿疏远她。老族长做到了,她的确让温皇后成了一个和她本人一样的,没有亲人的人。

  不过温皇后也许还比她的这位长辈要幸运。她嫁了出去,不像老族长在这个家里守了三十几年,最后像诸多前辈一样,一条白绫吊死了自己。

  没有人能一辈子承受那种不和任何人有任何亲近关系的生活,她们把自己一辈子所有的无情无义都在短短三四十年里用完了。

  温皇后已经是最幸运,甚至也可能将是最长寿的一位温家的族长。

  “离温慕仪远一些,他要死要活由得他去,你却绝对不能出事儿。男子汉大丈夫,困于区区情份,成什么样子?”温皇后没再继续那个只有怨恨的话题——她本人似乎也对那段生活讳莫如深,“还有,如果陛下问起你的婚事,不要多嘴,陛下要赏什么你都接着就是了。”

  “不要学当年的温慕仪。”温皇后顿了一下,还是补充了一句。

  温景瑜没说话,但那个姿态,却在明明白白地说着他到底有多抗拒这番话。

  “明璞,”温皇后沉默了很久之后说道,“我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但没关系。我只需要你记住一句话:你便是温家,效忠温家就是效忠你自己。”她看着温景瑜,“等你真的明白这句话的时候,你就知道,我到底是怎么变成今天的温端毅的了。”

  温景瑜没说话,但也没再反驳了。

  不过,也许温慕仪对他这个姐姐的评价是对的。温皇后是真的只比尸体多一口气,整个人,除了娘家的姓氏之外就没有一点儿温意可言了。

  简而言之,一句话,没人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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