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三
“清徵也快十五了，”太后第二天请安之后单独留了温皇后，“按说早两年就该给看婆家了，但我总是舍不得，总想多留她一两年。但如今到了这个岁数了，不能留了，再留就该留老了。皇后这两年可有瞧着不错的人家么？”
温皇后垂着眼想了一会儿，“其实，只要是留在京中就是最好了，但若嫁给外藩……那也是陛下的恩典。”温皇后少有的直接表示了自己的看法，太后显然也很认同，她甚至直接说道：“这个你且安心，断然不会有这种事儿。就算皇帝有这个意思，我也绝对不会同意。清徵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想这辈子都再看不见她了。”不过片刻之后，太后可能也觉得自己这个口气太过强硬，没给皇帝留什么余地，所以就又说了一句，“其实陛下心里也不愿意这样儿的，那毕竟是嫡女。”
“我在深宫，一来见不了什么人，二来也不敢打听外头的人和事。不过之前曾经听明璞说，余信辅大人家的二儿子今年十七，人品端正。”
太后却露出一个不怎么赞同的表情，“余信辅如今只是个三品按察使，说来呢，不算很低，但也不是什么高位。他儿子……连个御前侍卫都混不上，也没什么恩荫，只能靠自己考科举……这可不成。就算是状元也得由四品起，何况他还不是状元……不过话说回来，明璞是怎么认识他的？”
“明璞一个侍卫班的人和那位余公子据说是幼时好友，一次聚会的时候，就拉着明璞一起过去了。这就算认识了。”
太后似乎笑了一下，“这位余公子倒是好运气。”
能当上御前侍卫的无一不是朝中有权有势的人家之子，而当年余信辅家如果没演上那么一出儿，其子也迟早会成为其中一员，因此说这个侍卫班里有旧相识，太后倒是毫不怀疑。但之所以说他‘运气好’也正在于此。余信辅是明摆着得罪了皇帝了，这个时候，作为深知天意的权贵家的子弟，不但愿意与其子保持交往，甚至还帮他牵线搭桥，让他能认识如今京中最炙手可热的温景瑜。这不是真仗义，是什么呢？
温皇后显然也是同意这个看法的，“所以我也想，这样得人心的人，总不至于是个糟糕的。而且，这回他虽然不是状元，但好歹也是有了功名的，且他父亲又是按察使，祖父还曾经是皇子们的师傅，这门第倒也不错了。”
若是寻常人家挑女婿，这个水准自然是十分不错的。但太后挑孙女婿，这个门第就是下选了，“清徵和别个公主不一样，余家儿子做别的公主的驸马都勉强，更不可能做清徵的。依我看，还是要从当朝名门里头挑一个，若是宗室呢？那最起码得是个郡王，再低，都不成。”
其实太后最开始跟皇帝提的本来是温景瑜——虽然温景瑜并不是她最先想到的人选，但一来两个孩子自小就认识，二来温景瑜也算是在太后眼前长大的，人品、学问如何太后都是清清楚楚的，三来呢？他是皇后的亲侄子，温家夫妇又一贯怯懦，福裕嫁过去不至于受什么琐碎的委屈。最后嘛，皇帝正是宠爱温景瑜，以后的前程自然是没话说的，如果温景瑜自己不作死，以后就算熬不到爵位，最起码也能有个一品从一品做一做——于人臣外姓而言，这也算是顶尖儿的了。
太后先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皇帝，她本以为皇帝是一定会同意的。但没想到，皇帝却连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朕从无意让明璞尚主。”
太后想到这儿，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温景瑜是个好孩子，各方面都很好，但他未来能走多远能走多稳，却都完全取决于皇帝之后的态度。太后摇摇头，“我想着，当年首辅蒋念勋有个孙儿，那倒似乎是个人选。那孩子比清徵大三岁，原先也在御前侍卫之列，如今放到外头做了个佐领，虽然暂时只是四品，但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而且，我都打听了，这孩子为人很正，没什么不良嗜好，甚至连一般富家子弟讲究吃穿的毛病都没有。要非说有什么爱好，似乎就是爱马。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反而还算是个正经爱好。毕竟是武官嘛。”
温皇后听着太后说，似乎有些迷惑，“爱好什么，倒也不重要罢？”
“这怎么不重要？他若是喜欢滥赌，那就算是天王老子的儿子也要不得。那是要败家的。但一个武官，喜欢好马那却没什么。一来武官爱马就如同文人爱字画，是最正常不过，也最风雅的，二来么，男子汉大丈夫马背上求功名，这是正路，最好不过了。”
温皇后看太后似乎十分钟意蒋念勋的这个孙子，便也笑了一下，顺着她说了一句，“听上去的确是个好孩子。那不知您可跟陛下提过了么？”
“陛下说也觉得不错，想着再考察考察这个孩子。”
蒋念勋作为太后的叔叔，这一辈子也算是自己一步步熬到这个份儿上的，并没沾过这个侄女什么光。后来蒋氏做了太后，在皇帝面前也几乎是只字不提蒋家，所以如果这次她是想在不伤害福裕的前提下，为自己的娘家求一个荣耀，那皇帝恐怕是不会拒绝的——只要蒋家这个孩子自己不出毛病。
太后老了，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光景，难免就想为自己娘家求个平安。这个心情，皇帝可以理解，温皇后也可以。
“如果陛下也觉得不错，那想必一定是不错的。而且，蒋家的家教，大家也都是知道的。”温皇后顺便就恭维了一下蒋家，“不过，不知道这个孩子如今是在哪里任职？”
太后听着蒋家被夸奖，自己心里也是高兴，笑眯眯地道：“如今是在保定府附近，虽然不在京，但好赖也不算太远。而且，他还年轻，到时候如果做得好，还有的是机会能调进京来。皇后不必担心清徵离咱们太远。“
其实太后说这个倒不完全是因为话里所说的那个理由。她心里其实也明白，皇帝没打算阻止蒋家尚主，而且看上去似乎也还算是愿意成全这件事儿。所以唯一可能存在的阻力就是温皇后。虽然这么多年来温皇后几乎从来没反驳过皇帝，但这次毕竟是亲生女儿的婚事，很难说她会不会争一次。而如果她争了，会不会是为了温景瑜争？太后想给蒋家求个保平安的，温皇后会不会也想给温家求？温皇后加上温景瑜，太后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战胜他们——温皇后一人不足惧，但温景瑜却是难以战胜的。
万一温皇后真的哭诉自己对于温景瑜日后的担心，哭诉温景瑜今日盛宠所可能带来的嫉妒，很难说皇帝会不会改变‘无意让明璞尚主’这个心。
温皇后虽然不过是皇帝的皇后，但温景瑜却如同皇帝的骨中骨肉中肉。
但她不知道，温皇后从头到尾都没打算让温景瑜尚福裕。
温景瑜已经够风光了，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他一定会成为天子的左膀右臂，会成为朝中最炙手可热的权臣、宠臣和皇亲国戚。但他和当年的温慕仪又不一样，皇帝看温慕仪，是一个有本事的臣子和皇后的弟弟，但他看温景瑜，却是在看自己的孩子。
一个是臣子，一个是子臣。说起来都是这两个字，但真计较起来却是天差地别。
所以如果温慕仪尚中宫所出的公主，温皇后是欢天喜地的话，那让温景瑜尚福裕，对于温皇后而言就未必是什么好消息了。
尚主就是温景瑜荣耀的极致了，但他不能娶福裕。因为温皇后很清醒地意识到，万一有一天天恩不在，温景瑜要出事儿就绝对不会是小事儿，那如果他娶的是福裕，就意味着自己生平最要紧的东西会在同一时刻失去——温家和女儿，她可能都没有了。
她即温氏，但福裕却是她的女儿，她的骨肉血脉，也是她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证明。
所以当听到皇帝对蒋念勋的孙儿颇有认可的时候，温皇后笑了一下，说道：“那可太好了，那就按照陛下的意思，先考察考察。若是个好的，那就最好不过了。”
“正是如此，我也是这个意思。”太后听温皇后这么说，自然是喜不自胜，“若是蒋家有幸，皇后只管放心，他们断然不敢有一分一毫待清徵不好。这点，我可以替他们担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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