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六

　　太后思念娘家人，皇帝特召蒋家人入宫拜见太后、皇后。但蒋尧良之母蒋白氏才在太后宫中呆了没多会儿，就被太后派人送到了承坤宫。

　　在过去的多少年中，蒋白氏始终都遵守着公婆立下的规矩——远离禁宫，寸步不敢靠近，特别是承坤宫。因此，太后那边倒还罢了，但承坤宫召见实在让她有些诚惶诚恐。

　　皇后为什么要在承坤宫单独见我呢？咱们家近来可没什么犯着温氏的罢？

　　进宫前，蒋白氏这么问丈夫。但蒋宣文却只是笑笑，说道：“夫人莫慌，去就是了，去就是了。”

　　第一次单独觐见温皇后，蒋白氏担心得手心里全是汗。温皇后赐坐后，偏偏又有那么一会儿故意一句话都不说，更让她有些担忧。但出于教养，她并不敢表现出来。然而这也是皇后要看的——她看见蒋白氏仍然稳稳地坐着，并无不安之色表露，便笑了笑，说道：“蒋夫人随着蒋大人调入京城也好有□□年了，咱们却竟是头回这么脸儿对脸儿的说话。其实啊，蒋夫人也算是太后的娘家人，大可以一得空就递个牌子进来，大家一处说说话，亲近亲近。”

　　这就是在责怪蒋家的刻意疏远了。蒋白氏心里一慌，但又很快镇定下来，“且不说京中多少一品、从一品的诰命，单说宗室女眷就有不知道多少位。妾岂敢依仗蒋氏之名，造次拿大呢？但如今既然得了娘娘的首肯，那妾以后也就胆子大了，只盼着您到时候别烦了我才好。”

　　还好，还算知道分寸，不是笨人，应该不至于来日做出什么逼迫丈夫、儿子追求功名，结果到头来害了一家子的事儿——温皇后全然不曾意识到自己正在用一个与自己以往完全不同的标准，去评价自己女儿的准婆婆。

　　女生肖父，男生肖母。温皇后这样想着，便不免多大量了蒋白氏两眼。

　　蒋白氏眉目柔和，穿戴很少金玉装饰，但反而显得整个人端庄贤淑，容貌中也衬托出了平和正气。这也难怪了，难怪蒋白氏不过出身四品官员之家，却能嫁入首辅之家。

　　大家族都有大家族的规矩，也自有一套相人娶妇的法子，能入蒋氏法眼的，自不会是粗野俗艳之流。

　　温皇后这么想着，不自觉地竟也放柔和了语气和表情，“听说蒋夫人的女儿也十四岁了？”

　　蒋白氏有两个儿子，却没有女儿，生女儿的是家里的侍妾。但当时的规矩便是如此，只要是蒋宣文的儿女，那出了家门就都是‘蒋夫人的儿女’。因此，蒋氏对于温皇后的这种说法并没有表示什么反对——当然，即使规矩不是这样的，她也不敢说什么，“是，是家里的大姑娘，到了七月就该十五岁了。”

　　温和无伪作，也算是大度。

　　“那还比福裕大了一个月，也不算小了。”温皇后其实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没话搭拉话儿罢了。但蒋白氏却想多了。

　　十五岁当然不算小了，但这是什么意思呢？这下一步就要该问‘看过婆家了么’。那问这个做什么呢？莫不是承坤宫要做主这个事儿？那如果真的是中宫要做主，那会不会是要指给温景瑜？想到这儿，蒋白氏心里不禁咯噔一声儿。

　　温景瑜好不好？

　　这个问题凡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回答得了。毕竟，这朝中上上下下，能有几个得恩至此，光凭着恩眷就能前途无量，平步青云的呢？

　　但问题也在于此，蒋白氏并不喜欢温景瑜。

　　男孩子凡是被宠惯长大的，都没什么好的。大多都是讲究吃穿，只知道攀比的目光短浅的公子哥儿，成不了什么气候。这种男孩子，不是女子可以托付终生的。但是……蒋白氏迟疑了一下，若真的能和温景瑜这样的天子宠臣联姻，那对蒋家而言也是好事儿罢？说到底不是自己生的……而且再说了，嫁给温景瑜，对于蒋小姐而言也非常不错了。

　　不过鉴于温皇后并无明示之意，因此蒋白氏也只是说道：“是，孩子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昨儿看着还是小面粉团子一样，如今都到了这个年纪了。眼看着，就是人家家的人了。想想真是舍不得。”

　　温皇后其实感觉到这个话题似乎走向了一个未知的方向，但她还是顺着正常的逻辑说道：“是，但舍不得也没办法。孩子大了，不能留。蒋夫人可给姑娘看过了婆家了？”

　　若这个蒋白氏看人的法子不错，挑的人家又不算高不可及，温皇后就想着干脆做个人情，替蒋家说句话，请皇帝指婚，赏他们一个体面——这不光是冲着蒋氏，也是为了在太后面前买个好儿。太后自己的确没为蒋家求过什么太多的东西，但这不意味着她内心里是不想求的。

　　如果真是不在意，不上心，那本来连这次福裕下嫁也就不该提。

　　但蒋白氏却觉得温皇后这是试探，于是想了想，便说道：“看了看，但是总拿不定主意。索性……就想着不如再等等看。”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温皇后笑着说了一句，但却没再继续提蒋小姐，“那公子都可相中了人家了？”

　　蒋白氏此时就有点儿拿不准主意了，她不知道温皇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作为她这样一个身份，也不敢谈什么向皇后提问——至于什么给自己儿子指婚，说句老实话，蒋白氏是想都不敢想的。那可是天子嫡女，这京城里多的是王公贵族、一品大员人家削尖了脑袋要娶。哪里就那么命好轮得上自己儿子呢？于是就干脆只是照着事实答话就是了，“早就已给老大看了人家，但因为他如今还在保定府，所以只是等着他回来再问问他自己了。不过娘娘也知道的，这种事儿说是问他们，但到底都是父母之命的。”

　　蒋白氏的确没想到，二十多年没为自己娘家开口说过一个字的好话的太后，这次会舍了老脸去跟皇帝和温皇后要求。

　　温皇后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没了，心中暗道，这太后也是……没问个明白就说什么蒋尧良。谁知道人家都已经是看好了夫人了……这下算是什么？难道自己女儿还要跟别人抢丈夫么？说出去颜面何存呢？

　　但其实这事儿的确是不能怪太后的，这事儿还只是帝后二人一个想法儿，还没到公布的时候，太后当然只是旁敲侧击问了蒋家一句。蒋家知道太后的意思，自然就是说还没找过人家，但也明白这事儿还不是定论绝不能出去胡说，因此也就连蒋白氏都没敢告诉。这也就让蒋白氏误以为之前家里说定的事儿，还是做数的。

　　“是么？蒋夫人在男孩儿身上果然是放了心思的，之前说姑娘的事儿定不下来，怕也是因为夫人在儿子庶女之间，两头儿顾不过来罢？”这话说得就重了。蒋白氏听着温皇后明摆着是要说自己容不下庶女，心中就有些慌了，忙便要请罪辩解，但明显温皇后却是不想听了，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也有些累了，蒋夫人今儿先回去罢。改日咱们再一块儿说话。”

　　说是恼，但又不能真的发作，以防让人看出来自己本是要为女儿挑夫家，到时候害得福裕也丢脸。因此，便只能找个似是而非的借口打发蒋白氏走。

　　蒋白氏这边儿才一走，温皇后脸上的怒意就流露出来，站在一边儿的大宫女五蕴看着心惊，忙使了个眼色，让六合带了小宫女去换了一盏新茶。然后自己上前低声说道：“娘娘，喝口茶罢。您要是累了，奴婢给您捏捏肩。”

　　五蕴不敢说什么息怒，也不敢劝说什么——她的前任之一汲雨，就是因为话太多才被认定为夏贵人的人，从而被处死的。前车之鉴不远，她还是老老实实伺候，熬够了年头风风光光出宫就好了。多余的事儿，她一概不问，一概不理。

　　温皇后冷着脸摆摆手，“去御书房禀报陛下，就说我想求见。咱们去见陛下。”

　　另一方面，蒋白氏对于今日的交谈其实也是完全摸不着头脑——谁能告诉她，到底为什么温皇后一开始还和蔼可亲，后来却又面若寒霜？这许多不解，她回去之后自然就告诉了丈夫。蒋宣文听说了之后心中一凉，当下也没空儿跟妻子多说，立刻就命人备轿更衣，递牌子进宫就要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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