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八

　　据说，惠贵妃一听说要把八皇子送到承坤宫，就哭到了皇帝面前，当时在侧的欣嫔据说还劝慰了一句，“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这不是好事儿么？妾倒想把七皇子送到承坤宫呢。”

　　因为这一句话，欣嫔第二天就成了欣妃，而惠贵妃则被降旨申饬。

　　其实在这个后宫里，皇帝心里气儿不顺的时候，责骂谁两句都是常有的，但正正经经降旨申饬却着实算是少见。这句难听的话，大家都是要脸的人，不到怒极了，皇帝也不会吃饱了撑的专门拟旨去骂一个嫔妃——有伤嫔妃和其家族的颜面倒是小事儿，伤了皇帝的脑筋那才是问题。毕竟，皇帝一天到晚那么多事儿要处置，哪里就真的有这么多精力呢？

　　然而皇帝的确下旨了。这对于整个内宫、外朝而言都是一桩大事——惠贵妃可不是小家子出来的人，皇帝不顾她的面子，也不顾梁家的面子，公然申饬，这是什么意思呢？

　　对于前朝，这事儿有多大影响暂时也许还不好说。

　　但这种事儿对于后宫各宫而言，远远地看个热闹也就罢了，毕竟对于大多数有儿子的嫔妃来说，贵妃是一个她们这辈子估计都爬不到的位子，所以即使惠贵妃挨了骂，也轮不上她们乍翅儿——你看，最大的得益者欣妃最近还不是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做人，唯恐让惠贵妃不高兴，明里暗里给自己使绊子？她们这些人就更没必要往前凑了。

　　在这种情况下，敬妃瞧着来给自己问安的养子瑞峰，脸上便带了些愁容，“你听说你八弟的事儿了罢？”

　　瑞峰坐在下头，恭恭敬敬地答了一声儿都听说了，但其实心里不太明白妃母提这个做什么，“八弟有这份儿福缘，倒是可喜可贺。”他不希望自己妃母说什么出格儿的话，给自己和他本人惹什么麻烦。

　　“瑞峰，别人的事儿是福缘也好，是什么也罢，你可不能多说多问，知道么？”

　　二皇子听见这话才知道原来敬妃和自己竟然是一个意思，遂便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这个儿子都懂，妃母只管放心就是了。”

　　“我不是不放心你。我是怕……”敬妃迟疑了一下，还是没说出来。

　　但瑞峰心里却知道，敬妃所顾虑的大约是自己的王妃蒋氏。

　　蒋王妃和那位蒋念勋大人并不是一家子，但也算是同宗，其祖父和蒋念勋是堂兄弟，只是如今来往已经很少了。蒋王妃家中不算十分显赫，但好在也还是三品，勉勉强强便做了这位不是十分受宠的皇子的王妃。按说这么一个身世，敬妃没必要担心她们家会动什么心思，做什么手脚——没这个能耐，估计也不会有这个胆子。

　　然而如今朝堂上，昔日的夏家已经烟消云散，乔家多少年也不过是平平淡淡，如今能称得上规模的也不过就是梁、蒋两家——温家只有一个温景瑜，算不得什么规模。

　　梁氏贵妃受申饬，梁绍祖又仿佛失了君心，难保姓蒋的不会这个时候犯什么糊涂——这个姓蒋的，指的不是蒋王妃的那个小娘家，而是说这个小娘家背后的那个大宗族。

　　本来嘛，惠贵妃这一次受了申斥，即使八皇子送到了承坤宫，以后恐怕也是希望很小了，这个时候，妃位上的几个人的儿子、养子里只有一个瑞峰是和蒋家还有关系的。若要扶持，自然不可能舍近求远，不要二皇子而去找别人。

　　蒋家万一动了念头……能成，自己自然是荣华富贵滚滚而至，但如果不能成，那就是阶下囚就是死路一条。

　　敬妃胆小谨慎惯了，实在是怕得很。

　　其实二皇子自己心里也有一笔帐。

　　大皇子的生母当年的确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但无奈后来一朝被废，至今孤锁冷宫，这辈子估计都翻不过身了，大皇子有这么一位母亲，大位根本无望。而三皇子生母是个嫔，虽然比自己的生母还高一些，但自己却有个妃子做养母，这上头里外里就算是个平手儿。四皇子和六皇子生母是深受宠爱的纯妃，但纯妃此人家门不振，这上头便亏了一些。不过四皇子的王妃出身二品人家，倒是比自己强一些。六皇子尚未婚娶，也还没独立办差，还要再看看。七皇子是欣嫔名下的，生母则是得宠的乔嫔，来日如何，也要再看。再往下的几个弟弟年纪尚小，眼下倒是可以忽略不管。

　　因此，他眼下最要紧的对手不过就是老三、老四还有宁妃名下的老五。和他们比，他生母、养母的地位都不算占便宜，自己也不曾格外得父亲喜欢，就连妻子的娘家也只算是平常。他唯一能跟他们比较的，除了序齿在前之外，可能也就是办差的本事，和跟蒋家那点儿并不亲近的联系。

　　“王妃是知道道理的人，而且……即使她果真糊涂了，也还有儿子呢。妃母放心罢，儿子和您的儿媳妇儿不会做傻事，我们以后还想要好好儿孝敬您和陈贵人呢。”瑞峰在敬妃面前并不避讳提及自己的生母，因为他也知道敬妃是乐于知道他的孝心和感恩之心的。

　　果然，敬妃听说这话之后，便有些宽慰之意，她连连点头，“你知道就好，知道就好。妃母倒不是说你会糊涂，只是怕你身边的人说的多了，你自己心里也有些想法儿。瑞峰，妃母这个人你也知道，我啊，也不盼什么泼天的富贵，也不求什么大福气，我就想看着你和你的王妃好好过日子，给我和陈贵人添几个孙子孙女儿，这我们就高兴了。”

　　瑞峰笑了笑，“是，我回去就告诉王妃，让她也知道妃母的心意。”

　　既然都说到这儿了，敬妃就顺着问了一句，“你王妃那里可都时常让人看着呢？身子都还好罢？”

　　瑞峰听着又是一乐，“妃母心急了……哪里就那么……”他说着，自己也有些不大好意思，脸上一红，就没说下去。敬妃一笑，说了一句，“也一年多了……这个啊，晚不如早的。王妃早点儿能……大家的心也就放下来了。别跟……嗨……”

　　敬妃本想说，别跟陛下似的，嘴上说着不急不急，这么多年来却比谁都着急生气，当着皇后不好说，背地里烦躁起来却逮着谁就拿着谁作法出气。但想了想，又觉得这话太过了，既不可当着陛下的儿子说，更不可当着陛下的臣子说，便还是咽了回去，没再说什么。

　　瑞峰虽然不知道敬妃本来要说什么，但听她闭口不提也知道是自己不该问的，便也只是笑笑，“是，儿子记住了。”

　　敬妃见他不问，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不敢再继续这个问题，便转而说道：“现在天儿渐渐热了，你读书也好，办差也罢，都注意身体，别贪凉也别热着自己。待会儿，我让人给你带点儿小厨房新做的酸梅汤，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物，但总也是我跟陈贵人惦记你呢。”

　　“谢妃母，谢陈贵人。”瑞峰笑着谢过了，“不过，儿子想求妃母多给我带一些，我也给明璞送过去一点儿。他这几日当值都是在午后，天儿正热的时候。”

　　敬妃有那么一会儿并没吭声儿。敬妃知道温景瑜有多得天恩，也知道有多少人费劲心机地巴结，更知道如果瑞峰能跟温景瑜交好，对于瑞峰而言绝对是件好事儿。但她心里还是有疑虑，她还是不确定温景瑜能不能做到，最起码不让瑞峰日后受他连累？但她也知道，孩子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不能管得太多，不然孩子要烦。

　　瑞峰显然也意识到了敬妃的顾虑，他心里叹了口气，口中却说道：“儿子是皇子，不至于要去巴结谁。儿子只是看着他还算是可交往的罢了。妃母别着急。”

　　“我倒不是说你要巴结。我只是刚刚在想，温景瑜一口饭一口茶都有人问着，恐怕他也不缺这个，反而还要嫌弃这个简陋呢。”敬妃被二皇子说破心事，一下子竟有些尴尬，但好在很快，她就想了一套说辞为自己刚才的沉默做了个解释。

　　这倒错了，瑞峰暗道，温景瑜什么金玉宝物都不缺，他那一身，就连指头上的扳指都是天子所赐，而且还都是天子看着好的才会给他。所以他才什么宝贝都不稀罕，什么古董字画都觉得寻常。相反，倒是这些平常到几乎是简陋的小东西，他才会觉得有意思，才会觉得是被人想着、惦记着的。

　　这就好比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你给他来一碗最寻常的白菜豆腐，也许他反而吃得有滋有味，觉得你才是深知他心中所思所想的那个人。

　　所有蒙受宠爱的孩子都是这样的，温景瑜也不会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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