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十

　　三天后，乔华英因君前无礼而被罢官训斥，以至于永不录用。宁妃则因为‘为兄长事，于君前露不喜之色’而被降为宁嫔，温皇后甚至也受连累，以‘为宁妃求情’罪受了皇帝一顿脾气。

　　众人都以为矛头掉转，这回倒霉事儿从梁家转移到乔家了。但只有温景瑜日日夹着尾巴做人，唯恐被牵累——只有他知道，皇帝这次发火是冲着乔氏和皇后的，但也是完全不定向的。这会儿，谁往前去，谁就得掉一层皮——姓什么，叫什么，是什么，统统都不影响这个结果。

　　而且说实话，温景瑜觉得皇帝能忍三天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这要是换作他这个暴脾气，也许当时就撕破了脸了。

　　不过温景瑜会这么想是因为他还没遇上过这种事儿，真到遇上的时候，恐怕就该知道了，这世上很少有男人能把这种丢脸的事儿放到大庭广众之下给别人看——再说了，即使抛开这个不论。皇帝也不是乡野村夫，你让堂堂一国之君为这种说有也有，说没影儿也没影儿的事儿闹起来，那不是有毛病么？

　　温皇后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其中必然是发生了什么，“我问你你就直说，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人在陛下面前多嘴了？能有多大的事儿，能让陛下如此震怒，以至于说出来永不录用这种话？”

　　若不是乔华英得的那句‘永不录用’，后头兴许还没那么多事儿……只有皇后自己知道，她根本也没替宁嫔求情，不过是一句‘不知宁嫔是怎么了’罢了，皇帝好好儿的怎么就发脾气了？

　　温慕言趴在下头根本不敢说话。他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温景瑜早就告诉他了，让他心里得有个数儿。其实温慕言心里是骂了温景瑜一百次了，但他也知道，温景瑜是皇帝带大的，和父母、姑姑甚至整个宗族都不亲近，温景瑜唯一亲近的就是皇帝。温景瑜永远是更倾向于从皇帝的角度出发去考虑、衡量问题的，这就是为什么，温景瑜选择了把整件事儿告诉皇帝，而只是通知自己父亲，让父亲有个准备。

　　“你低着头做什么？我问你话，你都听不到么？”温皇后有些急躁，她很清楚，皇帝这次的雷霆之怒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但她还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事情到底严重到了什么地步，“你赶紧说，我不怪你就是了。”

　　温皇后以为是温慕言在前头和乔华英做了什么事儿惹恼了皇帝——若是这样，也许倒也不难办。温皇后这样安慰自己，大不了就让温景瑜去哄一哄就是了。

　　而且对于整个温家而言，皇帝没‘永不录用’温景瑜，这事儿就还算不大。

　　温慕言虽然害怕，但也不敢真的瞒着温皇后——他虽然是个没出息的，但却好歹也是个男人，当然知道男人在这个时候是绝对不可能心胸宽广的。这和这个男人是什么人，爱不爱他的妻子，都没关系，这就是一个简单的面子的问题。而这么简单的面子问题，如果不及早解决，以皇帝的身份，大可以让几个人为此丧命。

　　“陛下听说娘娘少年时认识乔华英的事儿了。”温慕言哆嗦着嘴唇，低声说道。温皇后皱皱眉，耐下性子等了一会儿，听他不说了，就追问了一句，“然后呢？”

　　这还有什么然后？不过温慕言考虑到自己这个妹妹的脑筋，就还是解释了一下，“皇后娘娘多年无所出，只怕陛下是疑心了，所以才让问臣说，娘娘这些年有什么爱吃爱用的……这恐怕是要知道娘娘是否是自己动了什么手脚……后来再一听说娘娘早年认识乔华英……只怕是要认为有……那种事儿的。”

　　温皇后扶着额看着温慕言，眼神冰冷，“我都不知道是该夸你老实，还是该因为你胡说而骂你。”

　　温慕言怕温皇后已经完全怕成习惯了，听见她这么说只是下意识的低下头，完全不敢为自己辩解一句半句。温皇后心里也烦，看着他这个样子更是不高兴，但木已成舟，多说无益，“你惹出来的祸事，你说说该怎么办？”

　　这若是别人家，做妻子的解释一番，摆明立场，说清楚这些年来再没见过可能也能过去。但温皇后就不同了，温皇后和皇帝之间最大的矛盾并不是什么认识谁，而是子嗣二字。温慕言有理由相信，如果温皇后有一个儿子，那皇帝可能即使听说了她认识乔华英，也只不过是一笑而过。毕竟，再没有人比皇帝更清楚，皇后根本不可能在入宫之后还有什么机会私下见到乔华英——温皇后见外男，就算不是有皇帝本人在侧，也至少还有一大堆宫人。

　　皇帝现在生气，不是因为乔华英，而是怀疑温皇后是因为乔华英而有意不要孩子——关于皇后无子的疑心已经在皇帝心中存在了太久了，任何一点点的苗头，都会被认为代表了什么特殊的意义。

　　而偏偏子嗣一事，是温皇后当下根本解决不了的。

　　温皇后自己也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迟疑了一下，然后摆摆手，“没用的东西！你下去罢，我心里都有数儿了。”

　　温慕言刚从承坤宫出去就被皇帝跟前儿的人劫走了。

　　“皇后叫你过去的时候都说了什么了？”皇帝恹恹地倚在软枕上，把玩着手里的一枚核雕，看上去也不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温慕言手心里全是汗，不想答，又怕答得迟了皇帝发脾气，“皇后娘娘只是问了问臣最近……”温慕言一顿，到底还是没勇气对皇帝撒谎，“皇后娘娘问臣，最近是不是做了错事。”

　　他本来是要一咬牙就全都说出来的，却不料皇帝立刻就打断了他，“够了，不用说了，朕都知道了。”皇帝揉着手上的核雕，那纹路硌得他手都有些疼了，“量你也不敢在皇后跟前儿扯谎。你就说罢，皇后是怎么说的？”

　　皇帝不想听见乔华英的名字也不想听见温皇后认识他的这个事实。如果要问为什么，那么温慕言倾向于认为皇帝是在嫉妒。

　　然而需要指出的是，并不是每一种嫉妒都和男女之情相关。

　　二十多年了，皇帝追求的与其说是一个中宫之子，不如说是胜利。他亲自选择了温皇后做中宫的主人，作为一个君王和男人，他都希望能证明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所以只要温皇后不大逆不道，皇帝就会保留温皇后的地位——因为废弃，就证明他自己都无法忍受自己当初的选择。温皇后做的很好，她小心翼翼，毕恭毕敬，她收敛了自己全部的野心老老实实地呆在承坤宫里做一个皇后和女人。这种假象让皇帝一度以为他果真收服了，号称铜墙铁壁的温家的主人。

　　多少代人以来，只有死亡能征服的居于温家家主这个位置上的人，在温端毅这里被天子征服了——这对于理应志在征服天下的皇帝而言，是一种不值得宣于口，而又绝对可以引以为傲的成就。

　　但假象就是假象，中宫唯有一女，二十余年无所出，太医看不出端倪，连个理由都找不出来。这说明什么？这仅仅就是运气么？皇帝不相信，比起所谓天命，很多时候皇帝还是更相信事在人为。但如果仅仅是中宫无所出，那也可能不至于激怒皇帝至此。因为中宫无子，只是代表皇帝没赢，却不能说皇帝输了——毕竟，没有胜利者出现之前，所有的局面都可以自欺欺人的被称之为平局。皇帝致力于找到一个打破平局，同时会让局面倾向于自己的点，所以他才让温景瑜去打听。

　　然而偏偏就是在这个平局里，杀出一个乔华英来。

　　如果人心是可以说克制就克制不去多想的，那皇帝一定不会让自己猜测温端毅和乔华英之间是否存在所谓的感情，是否是因为乔华英，所以才中宫多年无子。更不会让自己猜测，是否乔华英就是多年来隐藏在自己的‘平局’背后的胜利者。

　　一个男人输给另一个男人，如果还能算是可以接受，那一个君主输给自己的臣下，则是完完全全的羞辱。

　　而羞辱感，带来对对方的成就的嫉妒和怨恨。

　　“朕在问你话！你聋了么？”在这样的沉默中，皇帝的嫉妒似乎已经摆在了台面上，这种嫉妒一个区区臣子的窘迫感让皇帝越发恼怒，他腾地一下坐起来，将手里的核雕冲着温慕言便扔了过去——天子御极数十年，罕见对一个臣子如此轻辱。

　　鬼使神差的，温慕言脱口而出，“臣说了之后，娘娘不明所以。”


　　(https://www.bxwxbar.com/book/37634/2518204.html)


1秒记住笔下文学：www.bxwxbar.com。手机版阅读网址：wap.bxwxbar.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