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十二
温皇后听说温慕言被叫到皇帝面前之后，自然不太放心，便说过来看看。但没想到一进门来，就看见温慕言几乎是涕泗俱下，旁边还跪着一个乔振声。
说句老实话，温皇后当时就觉得肯定是乔振声搞鬼，温慕言又犯蠢了。但出于谨慎，她一开始还是没做评价。
“皇后坐到朕身边来。”皇帝一反几日来的阴沉脸色，甚至是带着笑意伸手拉了皇后坐到自己身边，然后下巴一扬，对何莲生道：“把那本折子拿来，给你皇后娘娘看看。”
何莲生赶紧捡起来折子呈给温皇后。温皇后犹豫了一下，但难得皇帝今天阴转晴，她实在不想惹他，便还是打开看了。
就在她翻看的这会儿功夫，温慕仪和扎萨克图汗的人都到齐了。
温皇后抬眼看了看温慕仪，然后安安静静地合上了折子，放到了皇帝手边，“全凭陛下处置，妾不敢多言政务。”——整个过程中，温皇后都表现出了惊人的冷静。
皇帝歪着头看了看温皇后，微微一笑，随后转头对温慕仪道：“你当年去蒙古的事儿都还记得么？如今有人来参你了，说你啊，当初在蒙古的时候不规矩，曾经跟着密谋反叛者里通外国，还联合了罗刹人一起害死了不肯和你们合作的扎萨克图汗的先王。你可有什么想说的么？”
所谓倒打一耙，也不过如此了。温慕仪笑了一下，“草民当年虽不肯奉旨，但尚不至于有如此不臣之心，行此天理不容之事，请陛下明察。”他并没急于说出真相——皇帝对皇后所做的一切都实在太奇怪了，让他实在有点儿困惑。
皇帝似乎也不急于为温慕仪辩解，他转脸去看扎萨克图汗的人，“你呢？你有什么想跟朕说的么？”
扎萨克图汗那人似乎也觉得当事人都过于冷静，不大对劲儿，但此时他也不得不按着原定计划继续执行，“近日汗王抓到一个罗刹人越边，询问时竟发现此人曾是当年参与刺杀老汗王的人之一。再一追问，才得知温慕仪当年也关系此事……故而，汗王想请陛下作主，为老汗王报仇雪恨。”
温皇后柳眉一挑，但却没说什么。
一直注意她反应的皇帝见状便笑着问了一句，“朕看皇后似乎有些想法儿？”
“陛下英明，妾不敢班门弄斧，胡言乱语。”温皇后看了看温慕仪，“不过，妾也以为温慕仪胆子还没那么大。”——这是她对一个人最大的信任了，皇帝显然也明知道这一点，虽然不知道这信任源自何处，但他看看温皇后，“难得皇后觉得不能够。”说着又对乔振声道：“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儿呢？”
乔振声原本根本就不知道这里头到底有什么事儿，现在才搞明白，扎萨克图汗的人原来是要折腾温家的人。
谁都知道，温慕仪虽然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被驱逐出家门，但无可否认他就是温家的血脉。如果真的出了这种大事儿，虽然九族之祸无法株连温氏一族，但在皇帝心里，温家的地位是一定会受到影响的。乔振声虽然不确定扎萨克图汗部盟为什么要在十年后突生事端，但他觉得这件事儿对他而言却不是什么坏事儿。
温家地位下降，必然会带来温皇后地位的不稳，这对于任何一个后宫的女人而言可能都是一个机会——只是机会的大小不同而已。乔振声不敢奢望自己的女儿能登临凤座，但如果梁氏惠贵妃上位，乔家和梁家关系又不坏，没准儿到时候自己女儿就能往上走一步了。走一步，就是妃，就是可以进出承坤宫和慈懿宫请安的人了。若能得太后喜欢，乔嫔没准儿还能得恩赏。
这就是乔家他这一支光宗耀祖的事儿了。
“臣以为如果证据确凿，那自然是温慕仪的罪过。”乔振声到底还不算太笨，在没完全搞清楚详情的时候，他还不能把自己的话都说死了。万一这事儿是无中生有的，那不就完蛋了？而且，最重要的是，皇帝眼下似乎还不是很相信这件事儿，在他相信之前，任何人说出要求处置温慕仪的话来，都有可能被认为是落井下石。
温慕仪心里暗暗啧了一声儿，暗道，这官场上啊，不管是过了十年二十年还是一百年，这些人都是一样的虚情假意，满嘴瞎话。明明想要对方死想要到不得了，却还在那儿装腔作势，一脸的大义凛然。真不要脸……他瞥了一眼乔振声，然后也没拆穿，只是对皇帝说道：“草民当年在草原上的确曾经呆在扎萨克图汗汗王身边，但草民绝不敢有任何不臣之心。若有此心，天诛地灭，五雷轰顶。”他说着这句话，突然抬起头看了一眼温皇后，然后便又重新低下头，“草民少年无知时，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誓言，只是当年的确不懂事，满心怨恨。但后来想想才知道，真正放弃草民的人，是不会向草民要求一个毒誓的。不知陛下如今，要不要草民这个毒誓？”
他以为温皇后会不屑一顾，会不予置评，但实际上，温皇后却在皇帝之前开了口，“有些时候，即使知道错了，也已经晚了。”话是冷的，但语气中却意外的带着惋惜。
这一次，就连皇帝都忍不住皱起眉看了温皇后一眼。但他没做理会，只是对温慕仪说道：“朕不必你下毒誓，也知道你是冤枉的。”
扎萨克图汗派来的人心中一紧，感到事情不妙。这时便听皇帝说道：“你当年发现罗刹国密谋一事，立下大功，但多年来朕却始终让你以布衣之身呆在齐贤斋，你可埋怨朕么？”说着，他并没让温慕仪回答就转脸对扎萨克图汗来者说道：“温慕仪昔年的确胆大包天，但当年在草原上，却是他首先发现了罗刹人的密谋，并让朝廷有所准备。不过没想到，罗刹人竟然如此无礼，胆敢杀害扎萨克图汗的先王。”
皇帝当然不可能承认自己早就知道扎萨克图汗的先王是怎么死的，也不可能承认温慕仪就是自己派过去的——那不是不打自招么？
是的，温慕仪当然是皇帝派到蒙古的，不然这世上哪里就有那么巧的事儿，温慕仪就在那个时候去了蒙古，还是到了扎萨克图汗，还在老汗王死后不久就回了京城？当初梁绍祖提议让温慕仪去蒙古，皇帝的确恼怒于梁绍祖的算计和不诚恳，但他自己也无法否认，这其实是个好主意。所以他当时责罚了梁绍祖，但又在不久之后赏赐了他。
皇帝这句话一出口，扎萨克图汗的来者就知道自己这个差事办砸了，不过他一个人形单影只孤立无援，又不敢和皇帝顶嘴，问他为什么既然早知道罗刹有密谋，还不早点儿戳破——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也知道，扎萨克图汗在这个事件中也不干净，如果皇帝被问急了，追问十年前和今日之事，那无论是问哪个，自己都得死在这京城里。
谁也没大义凛然到，为了这种不值得的小事儿就去死。
皇帝看扎萨克图汗的人不说话，便笑了一下，然后扭头握住了皇后的手——温皇后吃了一惊，看了一眼下头跪着的众人，下意识便要挣脱，但她随即就注意到了皇帝微微阴沉的脸色，并想起来他最近不知名的怒火，然后她就放弃了这种毫无意义的挣扎。皇帝脸色很快恢复如常，并对温皇后说道：“朕多年来没让温慕仪认祖归宗，是觉得他当年惹了麻烦，且蒙古一事毕竟最后未曾被揭露，朕也不愿意说出来让不相干的人胡乱猜测，败坏扎萨克图汗先王的名声。不过今日，既然事情都讲出来了，那朕就要替温慕仪向皇后讨个情儿。皇后就原谅他，让他能认祖归宗罢。”
温慕仪那一刻也说不上是惊喜多一点儿，还是对这个家族的抗拒多一点儿——他不喜欢死后做个鬼魂野鬼，但也不希望自己回归家族继续承受那种无所不在的重压。
“陛下有旨，我自当遵从。”温皇后垂着眼看了看温慕仪，“不过温慕仪毕竟是辜负过宗族期望的人，这番即使认祖归宗，恐怕家中长辈也不愿意认他了，今后……虽有温家子弟的名字，却也不能再和原先一样了。”
温慕仪却松了口气，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却知道姐姐这是放了自己一马。毕竟，什么认不认，还不都是温皇后一句话的事儿？这就是说，他不会做一个鬼魂野鬼了，虽然不会有人要去管他、救他，但也不会有人约束他了。他面对温皇后，第一次心软了，“德隐当年对不起娘娘。”
温皇后偏过头，却没说话。
皇帝则似乎对这一幕和解无动于衷，他看看乔振声，“乔卿不察黑白就搬弄是非，甚至私下结交外藩，鼓动外藩以莫须有之罪意图攻讦皇后娘家。皇后看，此事该当如何？”
“乔氏不安份，妾斗胆妄言，求陛下夷其三族。”
抱歉了乔华英，这次若真害死了你，大不了下辈子我还你一条命就是了。千不该万不该，谁教陛下疑心了你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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