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十六
能被太后叫到慈懿宫‘陪我聊聊天’的，十个有九个都是和当今天子血缘颇近、手中还很有些权力的宗亲，这些人当然都知道今天自己被叫来是做什么的。
说句难听也不算特别合适的话，宫里要给温景瑜挑人的意思早就是司马昭之心了。
虽然大家都在心里暗骂一个温景瑜选妻子闹得跟皇帝皇子选妃一样，但也由此就知道温景瑜在皇帝那儿到底是什么位置了。这样也好，大家心里就都有数了。
是，对于一部分人而言，温景瑜的确荣宠太盛恐怕要折了自己的福寿，但对于更多人而言，温景瑜就是皇帝的爱臣，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还有可能成为本朝第一权臣——如果他不自己作死的话。甚至就算是龙驭上宾，他姑姑也会是皇太后，仍旧能保他安稳富贵。
这样的人如果还不算是女婿的好人选，那也就真是没谁了。故而比来比去，各家的贵妇到底还是更青睐温景瑜一点儿。
“哎，这人岁数大了，但看见孩子就总觉得自己还不算很老。”太后看着随着母亲们到来的年轻贵族小姐，慈爱之情溢于言表。温皇后见状便微微一笑，“太后本也不老。”福裕看了看自己母亲，显然觉得母后说话太简单了，但因为这话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所以她也就没画蛇添足给自己母亲找不痛快。
过来陪着的循太妃看着便笑道：“太后喜欢孩子们，大可以时常叫进来一处说说话，这些孩子能得太后教导，于他们将来也是大有裨益的。”说着，还看了看福裕，“福裕公主在太后身边长大，这气度就是和别家的不一样。”
循太妃和别家太妃也不一样，毕竟和太后亲近，温皇后此时听她夸奖自己女儿，便也微笑颔首示意领情。
循太妃没有年纪合适的孙女，但还好还有一个年纪刚刚好的外孙，此前是因为知道太后惦记着蒋家，所以她才不敢为自己的外孙说点儿什么，但现在眼瞅着蒋家另外得恩，她便觉得肥水不流外人田，太后兴许倒愿意赏自己家的外孙。
虽说皇后和皇帝之间有些问题，但在循太妃看来这些都是小事儿，不至于就真的动摇皇后宝座了。既然如此，那她自然也就有道理认为迎娶福裕是满门莫大的荣光——陛下唯一的嫡女，又是皇太后养大的，且不说教养如何，单说这身份就够可以的了。与之相对应的，温皇后最近本来就天天记挂着福裕的婚事，因此稍微有人提及自己的女儿就难免脑子要往这上头走一圈。此刻循太妃说到这个，她自然也想起了女儿的大事，随即便意识到循太妃有个外孙尚未婚配，便忍不住又看了看太妃。
循太妃的女儿嫁的是个清贵人家，没什么实权，但地位并不低，是世袭下来的辅国公，其子听说很懂书画诗词，最喜欢吟诗作赋，最讨厌争名夺利。
这样的人若是要娶温家的哪个女儿，温皇后是一定有一百个不同意的——堂堂七尺男儿，连一丁点儿光宗耀祖荣耀门楣的心都没有，真是对不住自己爹娘生他为男子。这句话就是当年温家老族长斥骂温慕言的，后来温皇后也曾经对哥哥说过同样的话。
温皇后不后悔曾经这么责骂过自己的兄长，但想到循太妃的这个外孙的时候，她却迟疑了。温皇后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的福裕，对于自己评价一个男人的标准第一次产生了质疑。
如果他是福裕的丈夫，那她是否还需要他去争名夺利去为了一个位子打破了头？
太后则没有身边人想的这么多，她只是听见循太妃夸奖了自己最喜欢的孙女。太后笑着叫福裕坐到自己身边，然后对下面坐着的众人说道：“福裕在宫里头，姐妹虽也有年纪相仿的，但整日在一处也就没什么新鲜事儿可用来说笑，着实是无聊了些。你们以后若是有空儿就让你们母亲递牌子进来，和几位公主一块儿说说话，大家也就都不闷了。”
底下的人自然便都答应着。
接下来的对话便没有年轻的小姐们什么事儿了，都只是太后在跟各家夫人说话，顺便留心年轻人们的举止是否稳重——按照太后对自己儿子的了解，他是一定希望温景瑜的夫人是一个端庄自持、恭敬有礼甚至于沉默少言的人的。简而言之，温皇后在太后和皇帝面前是什么样儿，皇帝就希望温景瑜的夫人什么样儿。
不错，皇帝的确很不喜欢皇后的某些方面，比如无所出，但同时他也高度认可她作为一个皇后的表现——不妒不恨，不怨不怒，不争不贪。从所有的硬性标准上来讲，温端毅都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皇后。与之相比，有时候就连太后都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中宫无嫡都不是大事儿了。
“皇后觉得可有特别满意的么？”聊了一上午命众人散去，又让福裕离开之后，太后独独留下了循太妃和温皇后。
温皇后想了想，按照她的本意的话，她是不愿意从这些女孩子中选择一个作为温家的少夫人的。不过她的理由和温夫人又不一样——温景瑜的确是年少得志，但问题也在于这个年少得志上，少年得意老来失意的人比比皆是，年轻时用光了所有的运气避开了所有的坎坷，对于一个人而言未必就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温景瑜所谓的运气不过就是天子的恩宠罢了。就算天子终此一生都爱重温景瑜，但一朝天子一朝臣，难道温景瑜也能够受嗣君如此爱宠？若是有幸，温皇后福寿够长这也倒还罢了，但如果温皇后走在前头了呢？新君会给自己死了的嫡母面子么？
世人所谓人走茶凉，本就是说这样的凄凉场景的。温皇后要为当下想，但也要为身后想。
所以她宁可温景瑜在婚事上受点儿挫折，娶个出身不那么高贵的妻子——而且，即使不说自己身后如何，那也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今日来的这些人都是有心于温氏的，选了谁不选谁，难道就不得罪人了么？但相应的，如果不选，那就是所有人都得罪了。
“各家都是家教严谨，出来的女孩儿都知道规矩礼数，瞧着就是气度不同，我觉得都好，竟看不出谁更好了。”
如果非要得罪人，那温皇后更倾向于把选择权交给太后，一来显示自己尊敬太后，二来也是让人家都知道，喜欢不喜欢都是太后做主，我不过是附和着罢了。
循太妃也好，太后也好都是后宫中磨练出来的人精了，当然知道皇后这是要把为难的事儿交给太后。但对于这种心思二人都觉得可以理解，也可以接受。说句十分难听的，太后年岁大了，蒋家后继也算有人，她没什么后顾之忧，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她是这宫里宫外最不怕得罪人的了，所以太后只是笑笑，“的确都是不错的，我猜啊，陛下兴许会更赞同靖王家的那个孙女，叫……哦对了，叫玉汝。这丫头是靖王的长媳所出，身份上也是很尊贵的，是县君。虽然……”
虽然跟皇帝说的郡主比，还是差了一级。但说句老实话，也没什么太多可挑的了。太后想了想还是没把这话说出来，她和循太妃虽然交好，但也不便将皇帝这样高看温景瑜的话当着太妃的面儿说出来，那就太贬低那些高门大户了。
温皇后虽然不知道这个‘虽然’是什么，但她觉得那个也不怎么重要，而且既然太后不愿意说，那她似乎也没什么必要问太多，于是便装作没听见，“只是不知道靖叔王的意思。”
靖王便是皇帝的叔王，他的小女儿当年差点儿就被皇帝选给三音诺言部。而当时之所以皇帝放弃了这个选择，就是因为靖王是个荒唐胡闹的性子，如果他不愿意而只是靖王长媳自作主张，那这事儿就不大方便了。
太后倒是不担心这个，温皇后虽然不了解靖王长媳，但她了解。靖王长媳和靖王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她是绝对不可能擅作主张，做出什么让自己、让皇帝、温皇后下不来台的事儿的——在这上头，自己的娘家蒋家倒是真的比她差远了。
“靖王那边儿，皇后不必担心，皇后只说，你怎么看她？”太后看了看温皇后，然后又补了一句，“不过今儿这么多人在这儿，咱们看的也不仔细，不如下回借着清徵的名儿，再叫她进来说说话，也听听言谈看看行动。”
若是只看了一次就定下来了，恐怕皇帝要觉得不细致。
太后不怕得罪人，但天子虽然是她儿子，却也不是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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