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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十七


  玉汝第一次单独进承坤宫‘陪福裕公主说话’的时候,内心真是无比忐忑。母亲特地给她挑了一套嫣红色的裙子,颜色够娇艳但也不至于让人觉得过头。裙子配着的是整套的银点翠首饰,够贵重但也不到奢靡的地步。玉汝只是看着这番心意,就知道母亲是真的有意于温景瑜的。

  “母亲真的……希望这样么?”玉汝出门前问母亲。靖王长媳说道:“你或许觉得温景瑜出身不足,但你也要知道,他是陛下如今最宠爱的人,这就是保证啊。”

  玉汝就是带着母亲这样的期待走进了承坤宫。

  温皇后坐在上首,穿着一件牙色绣孔雀银纹的长裙,戴着一套翡翠的首饰,虽然并不算简素,但和当日在太后那儿的点翠金首饰和大红色金泥纹比起来,还是简单了许多。玉汝在偷偷地看温皇后,温皇后和坐在玉汝对面的福裕则在光明正大地打量玉汝。

  虽然没有人告诉福裕,但福裕也知道这个大约便是自己未来的表嫂,她看看温皇后,“母后,我想请堂姐去看看我的画儿。可以么?”

  温皇后并没什么表情,她看了看福裕,然后对玉汝说道:“福裕不是个安静性子,总是爱动爱说的,让你陪她说话只怕倒是苦了你了。”她虽然不怎么温柔,但总还算是和气。玉汝闻言自然是说不敢当,“我在宫外便听说福裕公主自幼在太后跟前长大,最平易近人不过,能陪公主说话,是我的福气。”

  “福裕,让人把你的那张画儿拿上来给你堂姐看看罢。”温皇后这么说自然就是要考察玉汝,福裕心领神会,便让人去拿了自己昨天的‘作品’上来。

  那是一张凤凰飞天图,巨大且翎毛灿烂辉煌的凤凰几乎充斥了整个画面,鲜亮的颜色和细致的工笔描绘着昂首高飞的姿态,不可一世、凌然众生,它不需要任何其他事物的衬托,就已经满是自尊和骄傲。

  这是承坤宫该见的尊贵形象,也是天子嫡女配得上的风格和性情。但玉汝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幅画绝对不是出自福裕公主之手。

  若非要说为什么,那就只能说是画风不对。一个人是什么性格,就能画出什么画。脑有反骨的人必然画头角峥嵘之画,心思细腻者则多善丹青工笔。不但如此,性情不同之人,甚至就连笔法都必然不同。豪放者用笔如剑,温和者运笔如对爱人。前者奔放豪迈,不拘小节,后者温柔细腻,如春风化雨。

  就如同作诗,李白一生诗作大多开朗奔放,而王维却清新而有画意。

  福裕公主出身够高贵,日常生活也够优越,她诚然便是天之骄子,诚然便是女子中的尊贵人。但这不意味着她就能画出这样的凤凰飞天图。

  此画的作者必然出身不凡,受万千宠爱,便如福裕公主本人一般。但此人恐怕所受宠爱更甚于公主,而且聪颖过人、锋芒已露,甚至,也许这个人更具权势,以至于竟有资本流露出如此高高在上的姿态。玉汝瞧瞧看了看温皇后,她本觉得这幅画大约是帝后所做,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若说是陛下,但又据说天子不爱作画,大约也没那个功夫画这种细腻之作。若说是温皇后,那就更不像了,温皇后虽然未必有她在太后面前所显示的那么谦恭,但多少年来即使只是做戏,这种低调也已经深入骨髓,她就算能画,也不可能画出这种东西来授人以柄。

  “堂姐觉得我画的怎么样?”福裕看玉汝不说话,便笑着追问了一句。

  这句追问让玉汝突然醒悟过来,这幅画是谁画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福裕公主说这是她自己画的,那自己如果说不是,就只能得罪承坤宫——不论能否入温家门,父母一定都不希望得罪承坤宫。

  然而这也就是温皇后的考题:第一看玉汝能不能看出这幅画不是福裕公主所画,二便是要看她如何应对。两道题,无论哪道过不去,她以后大概都不会有机会单独进承坤宫了。

  “公主尚且年轻,却能有如此气度之作,玉汝既惊讶也惭愧。想我痴长公主一岁,如今……却还只是效法前人画作,实在汗颜。”玉汝笑了一下说道。

  不相信,所以才会惊讶。

  温皇后笑着看着玉汝,“她不过些许小聪明,照着别人的样子胡乱描的罢了。”

  温皇后知道她猜出来了,所以要为这张画的出现找一个合理的理由。玉汝没有继续尝试揣测这幅画的原作者——猜对了,锋芒太露,非她本意,猜错了则就弄巧成拙,让人笑话——不说不错,还是不说最好。福裕公主显然也知道玉汝看出来了,便笑着说道:“堂姐的眼好厉害,一幅画罢了,竟能看出那么多东西来。那堂姐觉得这幅画的真迹的作者该是什么样儿的呢?”

  温皇后却阻止了玉汝回答,她说道:“这便不是真迹,怎么能看得出原作者如何呢?你倒不如让你堂姐教你一幅,来得实在。”

  过了第一关,便要闯第二关。玉汝当然知道温皇后的用意,遂便道:“那玉汝便献丑了。”

  见她答应,温皇后便亲自带了她和福裕去承坤宫内的小书房。

  玉汝从前只和母亲一起到过正殿拜见,从未如此深入承坤宫。她一直以为温皇后出身商贾之家,必然喜好富丽,但今日到了小书房方才知道原先都是错了。

  承坤宫的这间小书房布置的既不够舒适,也不够奢华,更准确地说,除了书和文房用品之外,这里甚至连一只多余的花瓶都没有——与其说是女子的书房,倒不如说是一个书库罢了。福裕笑着看着玉汝,“堂姐可是少数能进我母后这间屋子的人。我也是托堂姐的福,今儿是第二回来。我听说,就连皇父,这么多年也不过就进来了一回。”

  皇帝不喜欢这个屋子。玉汝几乎是一瞬间就抓住了福裕话中隐含的信息。福裕第二回进,可能是因为温皇后不允许,但作为君主和丈夫的皇帝如果也不过来过一回,那就只能说明他不喜欢这个地方,但又不觉得有必要为这种事儿和皇后闹出什么不愉快。所以只是不来就是了。但玉汝不确定福裕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个,所以她干脆避而不谈,只是说道:“皇后娘娘赏玉汝,玉汝感激不尽。”

  温皇后不知道是没听懂自己女儿的言下之意,还是听懂却故作不闻,总之,她对此毫无反应,只是让春和和夏景带了小宫女们铺纸摆笔,伺候玉汝作画。

  玉汝画了一幅自己早前画过的花鸟图,一来是因为是自己画过的,可以避免作画时间过长,让温皇后和福裕公主空等,二来也是因为花鸟毕竟是常见的事物,画出来也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猜测。这幅画大概只花了玉汝一刻多时辰就完成了,温皇后和福裕公主显然都能猜到她必然会选择自己熟悉的画作复制,因此也就都没对这个速度表示诧异。

  那幅画上画了一只站在一枝繁花盛开的花枝上的黄鹂,很精致很漂亮,但又因为颜色相对浅淡而显得不够艳丽。温皇后看了一会儿这张小画,然后对玉汝笑道:“县君一看就是细心的人。”她对于这个用色并没有什么评价,大约也是因为考虑到自己在场,玉汝有可能会刻意显示这一点,“春和,你把我前两天让你收起来的那幅枯树图拿来请县君鉴赏一下。”

  春和答应一声,便亲自从书架上的一只抽屉里取出了画,展开放到了玉汝面前。

  和那幅凤凰图不一样的是,这幅画画了两棵高耸笔直、无一根枝丫的枯树,枯树之间是一块巨大且棱角突出的岩石——这幅画看上去和那幅凤凰飞天图完全不类似,但玉汝还是凭直觉就知道这一定是同一个人画的。因为虽然一个冷清,一个繁华富贵,但那种如出一撤的孤傲自诩却是无法改变的。

  就像一个人,他也许在不同的人面前有一千种不同的面目,但他的本心却只有一个。

  所以玉汝说道:“虽则与凤凰图不同,各有意趣,形态百变,然而心意却始终一致。如此人物,着实难得。”

  温皇后正准备去拿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然后抬起头,“荣华富贵易得,只难得有一知音。这是你们的福气……”

  不知怎么,玉汝竟觉得温皇后此刻似乎还有什么话,积郁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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