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二十四
八皇子搬出内宫，惠贵妃次日伴驾。
说起来都似乎不过是皇帝一时兴起，但里里外外的人却都觉得也许皇帝这是原谅了惠贵妃之前的无礼了。
朝臣们还能镇定自若再做观察，但因劝谏惠贵妃而被升为妃的欣妃心里却开始打鼓了。她本以为惠贵妃会再沉寂一段日子，但皇帝此时召幸，显然让欣妃这种常年寂寂无闻的人觉得惠贵妃要起势，进而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报复。
欣妃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的，她和端敬这些人还不一样，她在宫里熬了那么多年才做到妃，这说明什么？一来说明荣宠不在，二来说明家门不显。像惠贵妃这种高她一级，家门显赫，自己还有儿子的人，要折腾她实在算不得什么难事儿。她自己是没什么本事阻止惠贵妃的，所以她只能寄希望于温皇后。
“这两天太后有些咳嗽，吩咐不用过去了，若没什么别的事儿就散了罢，到时候记着按着规矩一个个的去慈懿宫伺候汤药就行了。”温皇后看上去倒也不是心情不好，准确一点儿来讲，她是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心里还有什么别的事儿惦记着——这也可以理解，她的侄子要娶妻了，女儿还没有婆家，她要想的事儿可多了。
搁在以往，欣妃肯定是默不作声地退下就是，但今时不同往日，“娘娘，妾……妾思念七皇子，想求娘娘赐恩让妾见见他。”
温皇后心思不在，自然一下子也没想到惠贵妃哪儿去，便只是觉得奇怪，这不年不节的，又不是谁的生辰，怎么好端端就说要见七皇子了？欣妃平常也不是那种能出幺蛾子的主儿啊……温皇后愣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道：“七皇子要读书，眼下不是日子，过些天罢。抽个空儿，我让人带他去你宫里就是了。”
虽然没让立刻就去，但既然答应了，那显然温皇后也是给了欣妃面子了。这种时候，欣妃说一句谢恩，这事儿也就过去了。但欣妃意不在单纯见孩子一面，“娘娘，妾还有一事……妾看着小温大人这婚事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就想着七皇子眼看着就快十一了，也不算小了，妾想给他看一个……”
温皇后看了欣妃一眼，一摆手，示意她先不要说了。但温皇后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纯妃捂着嘴笑了一声儿，“欣妃姐姐这是着急了？但说起来小七也还不怎么大呢，这种事儿啊，再过一两年也来得及。老四也是十二了才放的屋里人。十四才看的王妃——这，陛下还说只嫌早了呢。”
敬妃在这上头不算很放得开的，脸上便有点儿红，但也劝了欣妃一句，“妹妹这事儿……孩子的确还小呢，这种事儿早了……未必对孩子的身体就好。”她的意思是点到为止，就别再说了，但纯妃却是觉得欣妃这人着实好笑，便忍不住补了一句，“孩子年轻，这要是把持不住可就成了大事儿了。”
温皇后听纯妃接话说得越来越露骨，脸上也有些不自在，又见惠贵妃似乎也要说话，便赶在前头清了清嗓子，然后扭脸对其他妃嫔说道：“我有些累了，今儿就散了罢。”说着又看看欣妃，“欣妃留下，清徵昨儿勾了个花样子，你替她瞧瞧。”——这倒是救了欣妃了。
这借口本就找得勉强，再加上刚才几人那一串儿话，惠贵妃等人当然知道温皇后这是留下欣妃有话——而且八成儿就得是申饬欣妃。几人虽然都好奇得要命，但又都没借口留下，便只好带着点儿遗憾辞了出去。
等几妃一走，温皇后便沉下了脸，“十一很大了么？而且就算很大了，这种事儿什么时候到你插嘴了？太后和陛下那边儿没提，谁敢越在前头？你越来越不知道规矩了。”温皇后当然知道欣妃这是记着要给七皇子找个妻子，“孩子还小呢，这时候胡玩胡闹，身边人若再不懂事，身子不就毁了么？你这是为他想呢，还是坑他呢？”
欣妃说这个自然是想过了的，此时她见身边只有承坤宫的人，便直接跪了下去，“娘娘，妾之前得罪了惠贵妃，恐怕是……恐怕是得罪狠了。妾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唯一怕的就是小七……他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好歹也在我身边儿养了十年，若是因为我连累了他……”
“所以你就出这种昏招？”温皇后这下算是明白过来了，当下便冷冷地反问，“十一岁，看什么王妃？房里放人都嫌太早了！”她顿了一下，“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你要想清楚了，你不是小七的生母，乔嫔的父亲虽然获死罪，但乔嫔本人无罪，即使找了王妃，王妃的娘家也未必就愿意保你。再说了，即使他们愿意，这朝中又有谁就是能胜过梁家的呢？你不要想得太好了！这宫里宫外，不是只有你一个有脑子！”
欣妃没说谎，但也没说全部的真话。她当然是疼爱七皇子的，但她也不希望自己没命活到熬出头那一天。所以她希望七皇子尽快定一个王妃，给自己也找一个后援——任何一个准王妃的娘家，都不会乐于见到皇子的养母出事儿被贬。
这个想法没错，但问题就在于谁会为欣妃做这种跟梁家对着干的事儿呢？
“好了，这件事儿你不要再提了，你的心思我也都知道了。七皇子的婚事的确该早些看着，但现在还是早了些，等到了好时候，我自然会跟陛下说，请陛下挑一个好的指给小七。这个你就只管放心罢。”温皇后对待六宫的一贯态度就是四个字，‘息事宁人’，能不生事就尽量别惹是非——对欣妃是这个态度，对惠贵妃也是一样。而制止惠贵妃利用这个兴风作浪的最直接办法，就是在她之前就告诉皇帝。
自从那天和温皇后谈过之后，皇帝在承坤宫的举止完全可以被评价为‘随随便便’。当晚温皇后和他说到‘欣妃看见明璞的婚事，便开始担心小七的大事’的时候，皇帝正靠在软枕上把玩着温皇后本戴在腕子上的一支花丝银镯子，“欣妃这个人啊，想起一出儿是一出儿，皇后甭管她。小七才多大？不过就比小八大几个月，急什么？再等两三年也完全不晚。”
和温皇后当时的心不在焉不同，皇帝此时没想到惠贵妃那儿完全是因为他早就忘了这俩有点儿过节了——妇人间的破事，他一贯没什么兴趣费心去记。反正，皇后会记着的。
对于皇后而言，欣妃不过是害怕，不过是动了一点儿小心思意图保全自己，这些都对温皇后和六宫造不成什么伤害，温皇后自然愿意小小的包庇她一下，“我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欣妃的意思我也知道。她在陛下这儿不算得脸的，小七又是既不占长也不占妃母位分高的，她难免要多操心一些。一片慈母之心，陛下也别怪她。”
皇帝笑着问道：“我怎么听着皇后这意思，倒是可怜她？那皇后要不要朕今晚便召幸她，好好安抚她一番？”
温皇后抿嘴一笑，也知道皇帝这不过就是玩笑罢了——都进了承坤宫了，再走，那就是不给皇后面子了。她心里有数，便只是说道：“陛下若是真这样想，那我自然也只是替欣妃高兴罢了。”
皇帝喜欢温皇后宽容大度，但又时常觉得这里头缺了点儿什么，若是往常他是绝不会说出来的，然而今日他却下意识地说道：“皇后二十年来都是贤德的，就没有一天想过……别的么？”
哪个做皇后的不希望做贤后呢？因此，温皇后一开始的确不知道皇帝在暗示什么，她只知道皇帝要暗示的一定是不符合礼教规范的，她迟疑了片刻，试探道：“若我有幸能立身为六宫表率，使陛下的后院安宁无事，那便是我的大功德了，我还能想什么呢？”
皇帝有些少年人似的懊恼，“皇后什么都不想，这就是朕最烦心的。”说着，皇帝一下子便坐起身来——这举动本身就有些突然，让温皇后吃了一惊——他却似不觉得一般，继续说道：“皇后好好想想，朕希望的事儿其实不过就是最寻常的事儿罢了，皇后那么多事都算得准，这个一定也能想得到。”
这话说得有些哄诱的味道，倒让温皇后有些不适应。她极力去想，但想了半晌，也还是只能说道：“陛下到底希望我想什么呢？”
皇帝欲言又止，他想了半天，才低声说道：“朕除了是君，还是皇后的什么人呢？”
“陛下是我的君，还是我的……”温皇后说到这儿，突然停住了，她有些尴尬地偏开头，“陛下说别的，我都只是遵旨便是。但这个……在民间尚且是七出之条所列之事，又为妇德所不许，我岂敢犯呢？”
七出之一曰妒，妇德要义为贞顺。
皇帝看着温皇后这样儿，反而笑了起来，“好好好，朕不为难皇后便是，皇后说什么都是对的。这样可行了么？”
温皇后转过头去也许本来还要劝谏什么，但看着皇帝的样子，不知怎么便是百感交集，过了许久才说了一句，“其实……我也不想陛下走……”
二十年，这句话，便当是温端毅还了之前欠陛下的那句‘认输’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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