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本卷完

　　温景瑜成婚的那天，是一个万里无云的艳阳天，草木尚未枯黄，酷暑已然远去。所有人都说天公作美，这实在是难得的好天气。

　　玉汝穿了一件大红色滚金泥边印金龙凤纹的嫁衣，当她下轿的时候，显得有些沉重的衣摆落在温景瑜新入住的府邸门前的地上，温景瑜似乎能看见细微的尘埃被激起。他走上前引着妻子往府里走，一刻也不敢耽误。

　　正堂上，端坐着的并不是新人的父母，而是皇帝和温皇后。

　　温皇后看看行礼的新人，最终还是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温慕仪，而就在此时，温慕仪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竟也抬起头往上座那里看了去。

　　姐弟俩四目一对，却又立刻各自躲开了。他们都知道对方想到了什么。

　　如果十年前温慕仪娶了玉华长公主，那也许今日温景瑜不会得到如此荣宠，但温家却只会更稳固。温皇后后悔她从来没注意到过弟弟的怨恨，而温慕仪却知道自己十年来从没有一天后悔当初的选择。他们都很清楚对方的心意，所以没有任何试探，也没有任何说下去的必要。温慕仪永远都只是温慕仪，他再也不可能做回十年前那个天子宠臣了——不愿意，也做不到。

　　皇帝注意到了温皇后片刻的游离，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温慕仪，但他不确定那一瞬间温皇后是否是在怨恨温慕仪的选择，他只知道，他是感谢温慕仪的。

　　如果不是因为温慕仪，他绝不会将一个臣子之子收养于承坤宫。也就不会亲自抚养温景瑜十年。

　　温皇后也许视这三千多个日日夜夜为煎熬，为痛苦，为算计，但皇帝却视之为安慰——安慰他那种对于中宫之子的渴望。人在渴望之中会对自己所渴望的东西赋予一种完美的猜测，进而愈发渴望。而温景瑜恰到好处的抚慰了他这样的一颗心。所以皇帝远比别人想象的，还要享受这些年的每一刻。

　　如今，他的好孩子长大了成家了，很快还要去建功立业，这一切都是他赐予的，都是他一手扶持的，说实话，他很骄傲。

　　礼成后，玉汝被扶进了新房，仆妇们稍讲解了一下新婚之事，然后便遵命退下，留下了玉汝和陪嫁的丫鬟璧合。璧合见人都出去了，便过去倒了一杯茶递到玉汝手上，柔声说道：“郡主喝口水罢，累了一天了，润润口罢。”

　　玉汝轻轻嗯了一声儿，抿了一小口茶水，又用拇指小心地擦去了杯子边沿上的沾上的一点点口脂的痕迹，抿了抿嘴唇，“喜儿……”

　　璧合听了赶紧说道：“郡主，奴婢现在叫璧合。”

　　二人自幼相处，私下里与其说是主仆，倒更像是姐妹。玉汝轻声道：“真是的，好好儿的改什么名字呢？叫喜儿不好么？”她这话虽然有点儿抱怨的意味，但听上去更多的还是亲近。璧合抿嘴一笑，“郡王妃也是为了一个好兆头，希望您和小温大人珠联璧合呢。”

　　“该好的自然会好，这哪里是什么兆头就能决定的呢？”玉汝知道房内并没有别人，说话自然也大胆一些。璧合连忙制止，“郡主快别这样儿说，这是陛下做主的婚事，只有好与特别好的区别，改名字什么的都是为了给您和小温大人锦上添花呢。”她惟恐玉汝私下里说话习惯了，到时候在外人面前也带出来这样的话，“您切莫这样说了，万一让别人听见了那可就是过错儿了。”

　　玉汝笑着说道：“我晓得你是为我好，但你说说，这婚事算是上好的么？”

　　“怎么就不算呢？小温大人也是青年才俊，将来必然是要得陛下的重用的，您则是靖王长房所出的嫡女，天子特封的郡主。这若还不算金玉良缘、天作之合，那什么还能算是呢？郡主，您千万别多想，我看啊，小温大人是个好人。”璧合也不过就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就算再细心，到底也还是单纯的。玉汝听她这样说便想摇头，但随即就感受到了沉重的凤冠的压力，她最终只是抿了一下嘴，“温景瑜很好，但我一直在想，到底什么是母亲说的‘要紧差事’呢？”

　　璧合一愣，“既然能说得上是要紧差事，那想必是陛下极看重的。这种好差事，郡主何必担心呢？”

　　“要紧差事，既可以是代天巡狩，也可以是又艰苦又重要的事儿，若是前者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但如果是后者呢？”玉汝有些担忧似的，“代天巡狩这种事儿虽然要紧，但大多只是个荣差，办的好了也不见得能怎么样。但若是艰苦些的呢？虽然难办，但一旦办好了，封侯封爵都不过是看陛下的心意罢了。你说……璧合，这两种哪个更好呢？”

　　“自然是艰苦些的好。依奴婢的小见识，代天巡狩虽然荣耀，但办这种差事的人一般都该是本就侯爵在身的，他们求的也就是个荣耀罢了。若是年轻人为求上进，自然还是后者好一些。”璧合说的这些都是听伺候郡王妃苏氏的小姐妹们学给她的，都是苏氏教训自己家子弟的话。她觉得郡王妃一向是最贤良淑德又有见识的女子，便认为郡王妃的话也一定都是对的。

　　玉汝听着这话也觉得耳熟，略想了一下便也想到了，遂便笑道：“是了，你这是给我学我母亲教训家里兄弟的话呢，是不是？”

　　璧合听她戳穿脸上便微微一红，“奴婢是觉得郡王妃说得有道理，郡王妃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自当为妻儿、宗族求荣耀，求功名。否则便是没用的人。”

　　“那也分情况……我倒觉得，对温景瑜而言，这还是该做些荣差就好。做荣差虽然没什么功名可捞，但好歹占个‘稳’字。不容易出错，也不容易让人抓住把柄说什么怪话——只要自己知道小心就好了。但那些苦差呢？虽然做好了果然出彩儿，但一旦不好了，到时候若让人抓住错处反咬一口那岂不是糟糕？”玉汝看着的确是有些发愁的。

　　璧合愣了一下，偏着头想了想，突然便是扑哧一笑，“郡主这话说的……奴婢倒是觉得啊，这有心人如果真要找茬儿，那是怎么防着都没有办法的。与其担心别人怎么办怎么说怎么看，倒不如咱们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让别人尽管去说。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小温大人持身够正，怕谁去说嘴呢？而且……”璧合笑了笑，“而且，陛下正是宠爱小温大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儿。只要大人自己不做错事，陛下必然是舍不得罚他的。依我看，郡主今后是只管享福了。”

　　玉汝以为她们只是关起门儿来说了几句悄悄话儿，却不知道，当天晚上回宫之后，这段话就被人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了皇帝和温皇后。

　　皇帝听完之后一时并没说话，温皇后便让那仆妇退下，轻声说了一句，“陛下赏了明璞一段好姻缘，一份好福气，我替他先谢过陛下。”她这段话实在是真心的，她的确觉得温景瑜的福气到了。

　　但皇帝却只是问她道：“皇后果真觉得这个丫头是个懂事的么？朕现在倒有些担心她会阻了明璞的青云路。”

　　“两口子过日子，不能两个都一心功名，否则总要因为太过急切冒进而出事。这家里，正该有一个无欲无求的才好。”温皇后轻声道。就比如，温家有她，但也就有温慕言。温家如果都是温端毅这样的名利场中热心人，那温家要败，如果都是温慕言那种惟恐是非的，也不会太好。最好的情况，就是二者都有——虽然她强势，温慕言弱势，但宗族中就是这样，温慕言到底是官场中人，到底是温家追求名利的第一工具，工具如果心有不满，再怎么命令，到底也不容易办事。

　　虽然意见相左，但正因为心意不同所以互相牵绊，反而走了一个平和的路，反而不容易出事儿。

　　“而且，我看玉汝身边儿的那个小丫头也是个很好的。虽然可能单纯一些，但单纯也有单纯的好处，最起码没有歪心眼儿，不至于撺掇主子们去走歪路。明璞和玉汝只要自己能守得住，那就很好。”温皇后喜欢荣华富贵，但在所有的荣华富贵之上，她还知道一种东西，叫做安全。

　　皇帝看了温皇后一会儿，皱了皱眉，但最终只是说道：“折腾了一天了，朕实在累了，早点儿歇着罢。”

　　温皇后便吩咐人伺候皇帝更衣洗漱，同时在心里默默记了一笔：找个时候，得让明璞知道在自己府里也要小心，处处都可能有宫里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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