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一

　　隔年初春，玉汝新绣了一幅百鸟朝凤便带进宫来给温皇后看。

　　“绣得真精细，花了不少时候罢。”这一年多来，温景瑜在蒙古，玉汝自己在府里也没有太多的事，温皇后便不时叫她进来。相处日久，玉汝倒觉得温皇后渐渐有了些活人的气息，不像一开始接触的时候，那么冷冰冰的，仿佛每一句话都经过精密计算——也许不再那么完美、完全得体，但最起码，看上去是一个人的样子了，“进给娘娘的，不敢不细心。再说，妾左右也没什么旁的事儿，做做这些针线一来是个孝心，二来自己也好有个事儿忙活。”

　　温景瑜的确有相当一段日子没往京中送信了，她们要想知道温景瑜一点儿消息，都是凭着皇帝偶尔提及。温皇后沉默了片刻，将那幅百鸟朝凤递给夏景让她收起来，然后才转头对玉汝说道：“前两天陛下来承坤宫还说起来明璞了，虽然我不知道他现在做些什么，但看陛下的神情似乎都是些好事，只是不方便告诉内宫罢了。你不必太担心了。”

　　这话其实并没什么说服力，几乎是一点儿没消息，谁能不担心呢？但温皇后很清楚，她如果表现出一点儿的不确定，玉汝就有可能崩溃。

　　玉汝抿了抿嘴唇，低下头去并没多说什么。其实她也不必说，温皇后也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很担心温景瑜，如果温景瑜真的有个万一，她就只剩下一个温府能守着——新婚不几日，温景瑜就离开京城去往蒙古，玉汝连一个可以作为寄托的孩子都不曾有。也许有人觉得这种想法本身就有问题，但温皇后并不觉得这种想法有什么好自私的，说句老实话，二人刚刚成婚温景瑜就去了蒙古，若说能有什么感情，那才是骗人的——既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那玉汝的所有仅仅顾虑到自己的想法就都是正常的反应。

　　“你今儿回府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么？”温皇后不愿意再继续说温景瑜的事儿让玉汝紧张，便转而问了点儿别的。玉汝虽然不确定这句话后面会跟着什么，但却知道温皇后在这句话之前想到了什么，便也就顺着温皇后的意思很乖巧地说了一句，“府里没什么要紧的事儿。”

　　温皇后这才点点头，“那正好儿，待会儿清徵也进来吃午饭，你就留下一起罢。大家一处做个伴儿，也省得自己心里头胡思乱想的。”

　　玉汝是一个人在府里，福裕公主虽然丈夫在身边但也一样是日日忙着办差，除了自己府里的事儿也实在无聊。既然都是没什么意思地过日子，还不如在一块儿打发时间。

　　玉汝也知道温皇后这是有意安抚，便忙遵命。温皇后笑了一下，“好，那趁这会儿功夫，陪我去御花园转转罢，那边儿的花儿都快开了。”

　　玉汝闻言便起身要去扶温皇后起来，但就在这会儿功夫，就看见春和带着何莲生快步走了进来，何莲生才行过礼，便连等温皇后问话都等不及似的说道：“娘娘快准备接驾罢，陛下已经过来了，估计再有一会儿……”

　　温皇后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安排玉汝，便听外头的人唱报道：“陛下驾到。”

　　玉汝一时也有些慌张，她虽然是温景瑜的妻子，但说到底仍然是外臣家的女眷，不方便面圣。往日里，皇帝要来承坤宫都会提前小半天就通知温皇后——这是规矩，是为了保证御前不至于慌乱失礼。所以玉汝从来不会有这种突然要撞见皇帝的情况，也自然不必手忙脚乱。

　　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看温皇后，意图求助。

　　温皇后一开始也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权当是见了一回儿媳妇罢了，反正皇帝当初也因为新人成婚后只给父母请安，而不能给自己磕头生了好一阵子闷气。她轻轻按住了扶着自己胳膊的玉汝的手，用眼神示意她冷静，然后便带着她走出殿门迎驾。

　　皇帝来之前并没和任何人商量过什么，因此也的确不知道玉汝尚且在承坤宫——不过即使知道，也许皇帝也不会多等一会儿，给玉汝时间离开。

　　“起来罢都。”皇帝一边儿亲手扶住了温皇后，一边儿吩咐其他人，他看了一眼站在温皇后侧后方的玉汝，“明璞媳妇儿也在这儿？”他迟疑了片刻，但还是决定当着玉汝的面儿就说了，“那也好，也省得……口口相传不知道就传成了什么样子，到时候你们倒是白担心。”

　　温皇后心里一沉，便猜今儿这出儿必然是跟温景瑜有关。温皇后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儿，虽然听起来至少不是什么好消息，但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糟糕的消息——要不然，想必皇帝也不会说是‘白担心’。皇帝宠爱温景瑜，温景瑜有那么一点事儿，皇帝都不可能觉得任何担心属于‘白担心’。

　　她走在皇帝侧后方，暗暗皱了一下眉，但以她的为人，让她直接去问皇帝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现实。她只是看了一眼玉汝，一来示意安抚，二来也是让她不要心急。

　　玉汝见了便也点点头，咬紧牙关不去多问。

　　进了殿，皇帝喝完了一盏茶似乎也无意开口——不知道是不知如何说还是不确定该不该说，温皇后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倒是更着急了，最后还是没忍住主动问了一句，“陛下……方才说的是……什么口口相传？”

　　皇帝居然做了一个舔嘴唇的动作，看样子似乎有点儿心虚似的。温皇后对于自己这个观察结果显得有些吃惊，“陛下？可是有什么……”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干脆没继续说下去。不过语言就是这样博大精深，即使她完全没说完这句话，皇帝也还是意会到了她的用意。

　　“朕……皇后待会儿别着急，其实据说也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伤……”皇帝看温皇后只是听了这句话，就已经神色有些变了，赶紧补救道：“明璞是左肩受了箭伤，但军医已经给看过了，说是没什么大碍，只要好好儿养着很快就好了。”虽然皇帝也担心温景瑜那边是报喜不报忧，不告诉自己实话，但为了防止温皇后和玉汝胡思乱想，他还是说道：“皇后不必多心，朕看过前边儿送过来的折子了，他们都说明璞的确没有大碍。”

　　玉汝死死地捏着手里的锦帕，眼圈已经有些红了，只是碍于此时还在御前，所以不敢多说什么就是了。

　　温皇后心里也是沉甸甸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能稳定下来情绪，“是……只是……明璞可让人带什么话了么？”无论是为了什么，温皇后都不希望温景瑜有一点儿不好，“他自己可说了什么了么？”

　　没有，虽然皇帝也很想说明璞自己也写了折子说是伤势无碍，但事实上他实在没办法这样欺骗温皇后。皇帝想了一下，勉强一笑，“明璞在前头战事正紧张，实在没什么时间亲自写折子。不过，他身边儿的人断然不会有那么大胆子，敢跟朕隐瞒什么。”

　　说着，也许是为了让温皇后更放心——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更强的心理暗示，皇帝又补了一句，“他身边儿的人都是朕亲自挑选的，绝不敢欺上瞒下。”

　　但正因为是皇帝亲自选任的人，他们才更怕温景瑜出事，才更不愿意在事情变得无法挽回之前就奏报上来，因为一旦这样做了，就等于承认自己是无能的——这个道理，温皇后懂，皇帝自然更明白。但为了让自己心里有个安慰，他们都默契地并没有说出来。

　　玉汝听说温景瑜自己并没有带来消息，心里早已是七上八下，这若不是皇帝还在眼前，她大概已经要哭出来了。但即使极力忍耐，温皇后也能发现，玉汝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儿了，她怕玉汝在御前失态，又或者勾起皇帝的不痛快，忙说道：“清徵待会儿就过来了，陛下一起吃饭么？”

　　既然要留皇帝吃饭，那玉汝自然就得先走，她忙起身，并借着起身这个动作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然后便要告退。皇帝在承坤宫遇见她倒也就罢了，毕竟只是意外，但如果留她吃饭就不太合适了，故而便没多说就点头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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