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三
温景瑜最终还是赶在六月结束之前回到了京城，那时候他的伤已经大好了。天子郊迎三军三十里，亲赏温景瑜等人凯旋酒，并携温景瑜同辇回宫。
“恭喜娘娘，恭喜郡王妃，恭喜郡主，小温大人在朝上得了陛下的嘉奖，封为兵部侍郎，领御前侍卫，又加封忠毅伯，赏赐黄金白银各三千两。温慕言大人也因教子有方，封了靖安侯。陛下听说郡王妃和郡主都在承坤宫，也十分欢喜，说待会儿就放小温大人先过来，还说，让承坤宫的小厨房多做几个菜，待会儿小温大人也留下吃饭。”前头回来禀报的小内监笑吟吟地报喜，苏氏和玉汝坐在下头都是满面笑容。反倒是温皇后，看上去只是淡淡地，“好，赏。”
春和忙便让人拿了一封银子赏了小内监，又让小宫女带了他下去喝口茶。那小内监得了赏更是欢喜，谢了赏便退下了。
苏氏笑着对温皇后说道：“恭喜娘娘，明璞这一回来，娘娘也就可以放心了。”她虽然很想说自己女儿的好日子终于要盼来了，但想了想还是觉得这样不太合适，也不够尊敬皇后，就还是先恭喜了温皇后。温皇后笑了一下，“咱们都是同喜。郡王妃和玉汝就在我这儿等一会儿，待会儿明璞也过来，见一见再回去。我估摸着明璞可能一时半刻还回不了家。”
刚才小内监来传话的时候，虽然不曾明说，但显然也是皇帝有意让温景瑜先和家里人见上一面，然后自己再过来，和皇后、温景瑜一起吃饭——既然皇帝要来，自然不可能留苏氏和玉汝了。
苏氏母女其实也觉得温景瑜能在承坤宫吃饭，是皇帝的恩典，自然不会想他不能先回家会是什么不好的事，因此也都是笑着谢恩答应，又说了一些‘隆恩浩荡’之类的话。
温景瑜大约是在一刻时辰之后到的承坤宫——温皇后猜，皇帝能这么快放他出来，八成儿都是因为想让他和苏氏母女早点儿说完话，再继续他们的话题。
一路风尘仆仆，温景瑜虽然瘦了一些，但却容光焕发，顾盼之间尽是春风得意。温景瑜本就是俊美少年，再加上这意气风发的样子，更是招人喜欢。
温皇后看着他和苏氏、玉汝说了几句话，然后才对他说道：“明璞，你该谢谢玉汝。好好儿谢谢玉汝。”
温景瑜对于这个要求并不抗拒，便对玉汝说了句郡主辛苦了。但他不知道，温皇后要的不是这个，“明璞，你该站起来，好好儿谢谢你夫人。”
温景瑜这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愣了一下，然后看看玉汝，又看看温皇后，心里多少有点儿不乐意。玉汝打理家事固然是辛苦的，但他在外头杀敌建功，难道就不是为了这个家么？如果说他该谢谢玉汝，那玉汝是不是也该谢谢他呢？他没说话，也没做任何反应。
苏氏显然看出了温景瑜的意思，忙示意女儿回绝温皇后的要求——她固然希望温景瑜尊重女儿，但比这更重要的，是别让他们之间先有了嫌隙。
玉汝看了母亲的暗示，便要起身谢绝。温皇后却赶在她之前开了口，“明璞，我知道你在外头也辛苦。但玉汝在府里打理家事，又按时到温家老宅向你父母尽孝，嘘寒问暖从无一次懈怠不敬，她是在替你尽孝，让你可以在前头踏踏实实的做事办差。你难道不该谢谢她么？”
苏氏听到这儿也算明白了，温皇后是看出了温景瑜的春风得意，所以才要来这么一出儿。
少年人建了功业，又正是得天子宠爱，难免心高气傲目无余子，所以温皇后要按他的头，让他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捧着他，都喜欢他。规矩、礼数、尊重，他该给别人的，一样都不能少。不仅如此，这也是温皇后在向靖王府示好，她想让玉汝的娘家知道，无论温景瑜走到多高多远，她都不会允许温景瑜对玉汝有一丝轻慢——这也是她对靖王一家的尊重。
到此，如果苏氏还阻止，那就是和温皇后过不去了。
“明璞，你听不懂我的话么？”温皇后的声调沉了下去，带着些施压的味道。玉汝看着温皇后的脸色，不愿意让这种大喜的日子变成姑侄俩较劲，于是忙便说道：“都是些份内的事儿，实在不值一提。”
苏氏没说话，她阻止就等于跟温皇后作对，但玉汝反对就是在维护丈夫。苏氏想，其实温皇后也是愿意看到玉汝反对这件事儿的——她越反对，温景瑜就会越亲近她，她越反对，温皇后向靖王府表达的决心也就越清晰。
温景瑜冲玉汝微微一笑，同时心里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但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你让他跟女人低头说谢谢，他还是觉得做不到。
“玉汝做的是份内的事儿，你做的又何尝不是份内的事儿呢？怎么你就得意，玉汝就连一声儿谢谢都当不起呢？难道就因为，你是男子，做的事儿可以留名于后人，她是女子，做的只是家常的事务么？”温皇后问道，“你若是这么想，那就错了。你封侯封爵，那就是你得到的好处了，但玉汝呢？她为你、为这个家做了这么多，连一声谢谢都得不到，你不觉得对不起她么？”
温景瑜本身并不是不感谢玉汝，他只是说不出口罢了，但此时听温皇后这么一说又有点儿讪讪的，似乎自己的确做错了什么。
他有点儿犹豫地看了看玉汝，玉汝觉得没必要，他心里知道也就够了，何必非得说出来呢？于是便还是向着他说了一句，“娘娘，如今明璞得胜归来，就算真有什么辛苦也不算什么了。再说，说是替明璞尽孝，但其实也是为了我自己。所以，真的不必说什么谢不谢的。”
大老爷们儿，张不开嘴跟女人说谢谢，玉汝觉得挺正常的。说句老实话，她真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温皇后执意要让温景瑜说出那两个字儿来。有什么意义呢？
温景瑜自己也不明白，但他琢磨了一下，到底还是低了头，他起身冲着玉汝一揖，“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辛苦郡主照顾家里了，明璞在这儿谢谢郡主。”当这句话真的出口的时候，温景瑜才突然觉得这似乎也真的并不困难，也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不好意思。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转身对温皇后说道：“明璞也谢谢皇后娘娘，多年教导。”
温皇后愣了一下，这个举动实在是她意料之外的，她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确定这是不是真实的，然后才说道：“这句话，你等待会儿自己跟陛下说罢。跟我，不用这样。”虽然是拒绝，但温皇后的声调还是柔和了不少——苏氏听得出来，她是高兴的，只是不肯说而已。
用午膳的时候，温景瑜的确端起酒杯，把这句话重新对皇帝说了一遍，“明璞谢谢陛下多年教导，没有陛下的教导，绝不会有明璞的今日。”
皇帝的表现则比温皇后坦诚很多，他先是显得惊讶，但随后便表现出巨大的喜悦，“好孩子！好孩子！”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比孩子懂事了，更让父母欢喜——当然了，也许这么说对温慕言夫妇而言不太公平，但此时皇帝的心情，的确就是这样。
“你怎么突然这么懂事儿了？”皇帝看了看温皇后，笑道，“你姑姑给你上课了罢？”他并不在意这其中是否是作弊，因为既然温景瑜能说得出这句话，就说明他心里最起码是认同温皇后的教训的。认同，就够了，这就已经说明温景瑜是懂事的了。
温景瑜稍微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讲了刚才温皇后让自己给玉汝道谢的故事——他觉得讲出来皇帝反而会喜欢。
别的不说，温景瑜的确是了解皇帝的。一开始，皇帝听说温景瑜居然给女人行礼道谢，他是不太愿意的。但慢慢的，他也反应过来了，温皇后是不希望看温景瑜过于张扬，想压压他的气焰。对于这一点，皇帝还是很赞同的。
“皇后这一课上得好，不仅明璞该谢谢皇后，朕也应该。”他没直接说谢谢皇后，但这一句话也已经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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