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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五


  大皇子已经整整十年没见过生母了,在他印象里,夏氏始终都是那个温婉端庄,进退有度的贵妃。时隔十年,即将再次见到生母,说大皇子没有一点儿忐忑不安,那都是假的。

  但还好,夏氏并没有让大皇子失望。

  虽然受困于冷宫多年,衣裳已经旧了,但仍旧是浆洗得干干净净,甚至连一点褶皱都没有。有些消瘦的面容,虽然憔悴了一些,但总还算是矜持端庄,她也许很想过去触碰一下儿子,但看了看身边的宫人之后,还是迟疑着放弃了。大皇子似乎并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他正想要行礼却被身边的宫人恭敬地制止了,“殿下是皇子,岂能向贵人行礼呢?”

  大皇子艴然不悦,他刚想说话,却见夏氏先站了起来,“他们说得对,殿下是皇子。”她说着竟躬身向大皇子行了一礼。大皇子慌忙想制止,但夏氏却避开了他的手,“我已经不是夏贵妃了,殿下要牢记这一点才好。”

  这是规矩,规矩从来都是不讲情面的。虽然宫人们也都觉得一位出身名门的贵妃沦落至此,连亲生儿子一礼都不能也不敢接受,实在是可怜。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们也的确是好心才提醒大皇子,如果真是有心看热闹,那大可以一言不发,到时候真行了礼他们就去承坤宫请功——别说承坤宫不想在夏氏和大皇子身上挑毛病,承坤宫跟夏氏的恩怨尽人皆知,而大皇子对承坤宫有敌意也是可以想象的事儿。他们虽然没有证据,但这些事儿都是常情常理,并不难猜。

  显然夏氏也知道这些宫人都是好意,“有生之年我能再见到大皇子一面就是我的福气了,剩下的事都不过是小节罢了。殿下实在不必介意。”说着便请大皇子坐下。

  大皇子觉得心酸,但也知道这些都是规矩,没什么办法,“妃母……”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夏氏说道:“大皇子只叫我夏贵人就是了。”

  大皇子不愿意叫母亲夏贵人,但又不好违扭,就只好干脆不称呼,“这次能见到您,都是皇后娘娘的恩典。若非皇后娘娘首肯,我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您了。”他抿了抿嘴唇,“当年的事儿,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我既不愿意相信您犯过那样的弥天大错,也不愿意听信别人所谓皇后娘娘构陷您的说法。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您,想听您亲口说一句,当年是不是有什么无法解释的误会?如果果真有,那我新近有功,我便用我的功抵您的过,请皇父赦您出来,哪怕是做个庶人呢?好歹也是个自由身。”

  夏氏沉默了片刻,“那如果我果真做过那些事儿呢?”

  大皇子打心眼儿里并不相信夏氏做错过什么,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说,“母债子偿,皇父和皇后娘娘若还是……那便来罚我就是了,您已经在冷宫思过十年,若果真有错,也已经知道悔过了,不是么?”

  “过去的事都是我的错,没有误会也的确没有人构陷过我,殿下也不必替我求什么。我合该在此过一辈子。”夏氏低下头,她知道这可能是她唯的一逃脱机会,也可能是她最后的希望,但当她想到这个机会可能给自己儿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带来无法抵消的伤害的时候,她还是选择了放弃。

  十年都熬过去了,余生还有什么难过的呢?不过就是有一天熬一天罢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还要害自己儿子呢?

  大皇子很想辩驳,很想问她到底还有什么没说出来,但他看了看身边的宫人最终还是放弃了,他只是说道:“您既然不肯说,那我就当您是真做过那些错事,我去请皇父看在我这点儿微末功劳的份上,赦免您。”

  就算真的有一百种算计,他面对母亲时说出的这句话也是全然真心的。

  这些话、这些场景自然都被传到了承坤宫。

  温皇后拿着长柄的银香匙挖了一点儿百合香放进炕桌上的小香炉里,笑着对福裕说道:“你皇兄孝心可嘉。”

  十年来几乎没有人敢跟福裕提及夏氏,她也早就忘了当年对夏氏的好感,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夏氏获罪而被贬为贵人幽禁于宫中,至于是什么罪,没有人提过,她也从来不想多问。因此当温皇后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只是笑了一下,“母后难不成还羡慕夏氏?大哥对她有孝心,那是很好,但她当年不顾大哥的福祸做了错事,这就是她的不对了。”

  从福裕的角度来讲,一个犯错的嫔妃的地位就是这样的,而且她也分毫不觉得宫人不让大皇子给夏氏行礼有什么不妥,“不过她还算好,知道规矩,这要是真让大哥给她行礼,那可真就是不分尊卑了。”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合人情,这世上若是人人都只讲人情,那还要礼法、律条做什么?

  “这种话不要在你皇父面前讲。”温皇后让人拿了一小碟玫瑰酥来给福裕吃,“夏贵人是你皇父身边的第一位高位嫔妃,一入宫便是贵妃,虽然后来有点儿别的事儿,但到底不一样。而且,她毕竟是你长辈,你议论她也不太好。”这话虽然是反对的意思,但语气却平和得很,听上去没有丝毫的不满。

  福裕没说话。温皇后看了看她,“而且,我知道你不晓得当年的事,但别人不一定也知道。你这么一说,只怕有人要觉得你是故意落井下石,抹黑夏贵人。再者说,就算这些统统不论,你大哥到底是她的亲生儿子,你这么说话只怕你大哥心里也不高兴。为了一时口舌之利,何必坏了你们兄妹情份呢?”

  这就是言过其实了,福裕跟大皇子的确是关系不坏,但如果要说情分,那却是没什么了。毕竟,二人是兄妹,一个十岁就少入内宫,一个却是长在太后宫里,而且二人年纪差距又不算很小,就算偶尔见面也玩不到一起去,自然谈不上什么情分,至多也就是客客气气的,谁也不来得罪谁就是了。说句老实话,这么多兄弟姐妹,其实福裕最亲近的倒是温景瑜。这并非是说谁有意引导,而是二人都受宠君前,在皇帝面前时常就只有这两个小的,说说笑笑,脾气也差得不多,自然也就熟悉了。

  福裕听温皇后说到‘情分’二字,低下头去撇了撇嘴,却只是迎合道:“是,母后说得对。大哥到底是大哥,长幼尊卑,这个我知道。”

  福裕知道温皇后是什么意思,此次去见夏氏,大皇子很稳重,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个地方能挑得出一句不是。他既然不出错,那承坤宫就更要有嫡母风范,就更不苛责庶子,与庶子为敌——谁先露出牙来,谁就要惹皇帝不高兴,谁就要输了。

  她虽然自幼不在温皇后眼前长大,但到底是温皇后亲生的,她心里想什么,温皇后大概也能猜出一二,但既然她嘴上已经答应得好好儿的了,那温皇后也就没必要多说什么——宫里的事,很多本就是面子上的,心里是怎么个意思,有时候并不重要。温皇后嗯了一声儿,便没再提大皇子的事儿,“你成婚也有一年了,驸马待你好么?”

  以前温皇后也曾经问过两次这种话,福裕也就只当这是例行公事,便没走心,随口答道:“没什么不好的。”

  “你们平常能常见面么?”温皇后想了想,采取了一种比较含蓄地问法。福裕觉得这种问法和平常不太一样,便有些奇怪,“母后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他对我好不好,跟见不见我有关系么?”

  听了这句话,温皇后心中陡然一沉,也就不再拐弯抹角,“我还想抱外孙呢。”

  福裕偏着头看了温皇后一会儿,似乎仍旧有些疑惑,“为什么?我一直以为母后是个对子嗣之事最不介意的人,难道……我想错了?”

  “我从没这样说过。”温皇后果断否认了这一点,但福裕只是满不在乎地低下头玩着自己的手帕,随口说道:“我又没拦着他纳妾,何必非要我亲自做这些呢?”

  温皇后没有再说话,没有再问为什么,因为她知道,这就是她多年以来自欺欺人的以为不会应验的那个誓言。

  我若有一日违此誓言,有子女在世且以他们为先,不顾虑家族,便教我子女皆如今日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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