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七
事实上，温慕言不但没有面临什么困难，甚至还在相当一段时间内没有遇到任何问题。
皇帝第一次意识到到底什么才是阻止温皇后成为一个正常人的唯一因素——那就是温家本身。温家本身就是皇后最大的障碍，最大的心魔。
不过虽然温慕言幸免于难，但皇帝心情不好却是事实，“明璞，朕让你分拣折子，这请安折子怎么还是混进来了？”
“明璞，朕让回来仍旧做御前侍卫，什么叫做御前侍卫？那就是要在朕面前的，朕现在一天到晚看不见你人，你去哪里鬼混了？”
“明璞……”
温慕言幸免于难，但代父受过的成了温景瑜。温景瑜心里叫苦，暗道，这分拣折子什么时候成了我的事儿了？而且我虽然是御前侍卫，但谁说御前侍卫就一定要出现在陛下面前的？难道我就不能出去站岗么？我不站岗我怎么跟领班交代？难道要我跟人家说，不好意思陛下最近闹脾气呢，对对对，也不知道是跟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反正就是间歇性烦躁，非得我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出现在他面前，否则就要有人替我受气……像话么？
“陛下……”忍了几天之后，温景瑜到底还是选择了摊牌，“臣在御前固然荣耀，但臣也不能不去站岗啊。而且臣这一天到晚在您这儿，万一哪位大人进来是要奏报机密要事，岂非十分不便？”他偷偷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赶紧补充道：“虽说大可以让臣出去呆着，但是……毕竟还是不方便。”
算了……他又看了一眼，觉得只是越描越黑，就干脆闭嘴了。
“怎么？在朕跟前都成了你的负担了？多少人巴不得能在朕面前多晃两圈，好图个日后平步青云、步步高升，你倒是荣华富贵不萦于胸，别人求之不得的你倒往外推？怎么？你们温家有这个传统？不求名不求利，那还做什么生意捐什么官，回家种地，面朝黄土背朝天，那个最淡泊，你去啊。”
温景瑜实在不明白，温家这点儿烂事到底是怎么在皇帝哪儿变成一个历久弥新的梗的？为什么隔三差五就能拎出来破口大骂？他都跟温皇后凑合了多少年了？搭伴儿过日子罢了，计较这些有的没的到底图什么？再说了，后宫美女如云佳丽三千，看温皇后不顺眼就少看两眼去看看别人不好么？干嘛非跟她较劲？她是比较好看，还是比较温柔？
“陛下，恕臣无知，可是臣的父亲最近做了什么么？”温景瑜当然不敢强行把黑锅甩给温皇后，便只能明知故问栽赃自己父亲。皇帝哼了一声，“你倒是什么事都敢往你父亲身上推。”
那就是不是了。温景瑜看皇帝并不认可这个黑锅，就笑了一下，“臣只是觉得臣的父亲似乎经常惹陛下生气，所以一下子想不到还会有别人。”
皇帝没理会他这句话，只是问张建成道：“几位皇子都过来了么？”张建成忙说都在外头候着了。
听了这句话，温景瑜也是松了口气，皇帝要考教自己儿子的功课，他总不必再在场了，“陛下，那臣去请几位皇子进来？”他主动请缨，唯恐皇帝一时‘遗忘’，自己就走不掉了。
皇帝当然知道他那点儿心思，哼了一声但也没拦着。不过皇帝倒不是为了别的，他当然也知道温景瑜日日在君前，惹了不少人眼红，其中可能就包括了自己这几个儿子，他想要捧温景瑜，但不是要捧杀，所以哪里该宠，哪里该放，他心里也都有数。
好不容易离开了御书房，温景瑜正准备回到班房去和别的侍卫聊聊天，就看见温慕仪拎着两本快散架的书从齐贤斋那边出来。温景瑜便站住了笑嘻嘻地给温慕仪作了个揖，叫了声叔叔。
温慕仪笑着看看他，说道：“你如今不同过去了，比我品级可高了不少，按说也是我给你问好，不该你来啊。”他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却无意动一下，只是仍背着手站着。温景瑜也知道他只是说说罢了，便只是笑，“我是见自己叔叔，自己家的人。谁跟家里人还讲这些呢？那还是家么？”
“你能知道这个，就很好。”温慕仪说着就要走。但温景瑜却想起了皇帝这两天的无名气，忙挡住了温慕仪，笑嘻嘻地说道：“叔叔，我今儿不当值，咱们叔侄一起出去喝两杯罢，我这回来这些日子有好些事还想请教您呢。”
温慕仪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也知道他八成还有点儿小九九也就点点头，“好啊，就当是给你庆功
了。”
温景瑜便跟他约定先回家换了衣服，然后便去城中的‘玉楼春’见面。
二人心中都是有事，便都不肯耽误，简单换了便服、匆忙打了招呼便去赴约。
二人在楼中坐定，点了酒菜又待小二下去了，温景瑜才将这几日的事原原本本讲了出来，末了，问道：“叔叔，您看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觉得陛下不该是这种……”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主儿啊……他最后半句话没敢说出来，但脸上的表情也很说明问题。温慕仪觉得好笑，“那你觉得他该怎么样？不闻不问？那是他亲生女儿，他看着她变成另一个温皇后，他能高兴得了么？这也没什么，指甲盖儿大的事，气两天就好了。”
温慕仪满不在乎，但温景瑜却觉得事情仿佛没这么简单。温慕仪看看他的表情，神色突然严肃起来，“明璞，收起你这副表情，你要是在外面也这样，那就是在告诉人家，温家在陛下心里的地位出现了问题。只有当你不在意这种事的时候，别人才有可能忽视这些。你要知道，温家不是那些功勋之家，温家有今天全凭天子一句话，如果让别人觉得温家在陛下那儿可以被动摇了，第一个死的就会是你，然后是你父亲和皇后。”
“但是为什么呢？福裕公主是在太后宫里养大的，就算有什么那也与温家无关啊。”
“无关？如果无关为什么皇后要急匆匆地召见驸马？为什么逼驸马和福裕公主生儿育女？你不觉得这个反应太奇怪了么？而且，皇后怎么会知道生儿育女能解决福裕公主的问题？这就说明皇后意识到了，福裕公主变成了第二个她自己，而她自己的问题是怎么解决的？是一个孩子，是福裕公主解决的。所以她才希望复制这个解决之法。那这个不是温家的因素，是谁的？不过还好，你该庆幸，陛下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我们的麻烦就更大了。”
温景瑜心中大起疑窦，“叔叔知道是怎么回事？难道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温慕仪沉默了片刻，似乎做了什么困难的决定，“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但是眼看福裕公主应了赌咒，不说似乎也没什么好处了……”他顿了一下，放轻了声音，“我今日所说一字一句，出了这个门，你就要绝口不提。”
他看温景瑜点头才继续说了下去，“温家族长的历任都困于毒誓，一不成婚、二无子嗣、三无亲无故。不包含任何人的感情去评价这一点的话，这是一个非常理智而且合理的要求，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是绝对理智不会为任何感情左右的。对于家族而言，这是个好事。但对于一个人来说就非常残忍了。我不知道关于成婚和子嗣的毒誓是什么内容，但我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话，大概不过就是生子子为贼，生女女做娼这种混话。不过，很有效，最起码这么多族长除了你姑姑之外，没一个嫁人生子的。这大概也是你姑姑这么多年只有福裕公主一个女儿的原因。”
“虽然没人说过，但我猜福裕公主本身的降生大概也不那么让人欣喜若狂。反正对于温家而言至少是这样。不过还好，她是个女孩，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罢？后来你姑姑应该更小心了，所以多年来再无所出。但毒誓也有毒誓的道理，你姑姑后来的确因为福裕公主而产生了转变，比如……变得开始有人情味、开始关心一个人了——而且不再是以一种单纯利害得失的角度去关心，而是一个人去关心另一个人。这也就是陛下的胜利……虽然这个胜利本身也不过就是个意外。”
“还有，我还有一点别的事儿得告诉你。”温慕仪有点同情地看了看温景瑜，“明璞，你要知道你父亲……你父亲本身也有事情是不能说的。你不要怪他畏惧忧虑，他也是为了皇后……这是温家的规矩，皇后本人也不知道的一个规矩。每任族长的长兄或者最大的弟弟都会有同样的束缚。比如……一个誓言。只不过每个人完成誓言的方式是不一样的。”
我既为族长长兄，此生一不背叛姊妹，二不背叛家族，三将此生及所有一切献于我姊妹，护她周全，保她家族，若有悖逆，子孙万代皆沉沦十八层地狱永不得再见人间。
“你父亲原本也不是不图上进的。但是你不知道皇后在入宫之后发生了什么改变。她本来只是一个热衷于家族产业壮大的人，突然却做了一国之母。没有人敢明着说她这个皇后出身如何卑微，但她可能感觉到了那种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她大概觉得不安全、觉得……时刻都被威胁着，所以她才会逼迫我，逼迫你父亲去做她希望中的那个兄弟，她甚至不在乎我们是忠是奸，是好是坏，只要我们能位高权重她就满意。但你要知道，烈火烹油，并不安全。”
“所以，你父亲选择了另外一种办法去帮她。他碌碌无为但又绝不做错什么，一开始他知道自己是假的，但到了后来十年二十年，他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就是那种没用的人。明璞，他不是。他做的很对，皇后太热衷了，所以必须得有一个人来反对她，让她束手束脚无法施展，不然一旦她的野心被成全，满朝上下再加上太后都饶不了她，她会成为什么？妲己再世，褒姒重生。不过，还好，我想可能后来皇后自己也想清楚了，所以似乎对你父亲倒没那么冷言冷语了。”
“您怎么知道这些的？这些……毒誓？”
“因为……上一任族长的长兄在温氏大婚被册立为皇后之后不久，就选择了另一个人立了一模一样的誓言……而我就是第二个人。”
所以温慕仪无妻无子，所以温慕言从来没说过一句责怪弟弟抗旨离家的话……温景瑜一时不知该说温慕仪孤勇，还是该说他懦弱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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