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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068


  接到刘素的消息,宁九快马加鞭连夜赶到了滨州,从很多年前开始,他就和年轻气盛这个词不搭边了,但是听到这个名字,好像年轻时的那些脾气都回来了。累死了三匹马,终于赶到了滨州。

  开门的刘素被他吓了一跳,他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看着像是刚刚从尘土堆里爬出来的。比起他刚刚巡视的灾民区的那些百姓看起来还要狼狈。

  “九爷——”他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宁九一把推开,而后在他屋子里找了几圈才跳脚一般的走出来:“君上呢,还有苏循那混球呢?”

  宁九这样暴躁的样子刘素也是第一次看到,被震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个——”

  “他们人呢?”站在一旁的管家被他拔高的音量吓了一跳,面如土色的往后退了两步。

  “君上他去找了。”

  宁九一把扯过刘素的领子:“他一个人去了?”

  受惊吓的刘素小鸡啄米的点点头。

  就看着宁九要了地方之后火急火燎的消失了。

  “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啊?”回魂的管家小声开口,刘素愣愣,合上因为惊吓而没有来得及合上的嘴巴。

  宁九还没有来得及出门,就和刚刚进门的苏宣撞了个满怀。

  站在一旁的云裳有些傻了眼:“爹,你怎么来了?”

  最近神奇的事情实在太多,先是凤君一身是血的被苏宣背回来,然后她爹也神兵天降一般的出现了。

  “你们好好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宁九扔下一句话,匆匆走到门口,翻身上马。

  “我爹这是怎么了,急着去哪里,怎么一副被人追杀的样子?”云裳扭头去看苏宣,苏宣耸耸肩:“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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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原本还告诉自己,苏淮人此刻在徐州,不可能会突然出现在滨州,那天一定是她被水泡的糊涂了记错了,再者而言成渊对那天的事情也没有多提。她也不好多问什么,本来那天一个人贸然赴约没有知会他一声他已经发了好大的脾气,她也不好再追着问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此刻看到眼前这个樵夫打扮的男人的时候,那张脸孔还是让她有那么一刻出神。

  那人看着她,有些懵懂,有些不解,他慢悠悠的担着柴走过她身边,除了因为她初时的打量而看了她几眼之外,而后就像是完全不认识她一般,同她擦肩而过。

  即便她说回不到过去,也不至于当着她的面就这样装作不认识吧。

  她忽然来了脾气。

  拉住他的手臂:“凤君,好歹是一场旧识,连个招呼也不打吗?”

  在听到凤君两个字的时候,她看到他突然回了头,嘴角带着一抹讽刺的笑容:“原来是那家伙的旧识。”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指腹全是粗粝的厚茧,手指冰凉的没有半分人的温度,谢凉不禁打了个寒战,就像是握着一块寒冰一般。

  疑虑大过害怕,谢凉顺势搭上他的脉搏,

  非常,非常诡异的脉象,不像是活人的脉象,倒像是——

  从坟堆里爬出来的死人一般——

  “你的脉象怎么这么奇怪?”谢凉皱了皱眉:“又为什么这副打扮出现在这里?”

  他的笑容显得有些阴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谢凉往后退了两步,才发现他的右手握着一只短刃。

  刀尖泛着寒光,她躲之不急,右手臂上已经多了一道血痕。

  “你要杀我?”要不是她常年面对危险时已经形成的一种下意识的举动,那把刀刚刚已经穿过她的腹部。谢凉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她虽然知道他们没有办法回到过去那样相处,但是这样明显的兵戎相见,她还是适应不了。

  眼前的苏淮是陌生的,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身上那种平和温暖的感觉完全不见了,就像是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一般。

  脚下的落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打破此刻的静寂,血顺着手臂滴落在地上,风卷起地上的落叶,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开。

  那是非常非常骇人的眼神,有一种夺人心神的力量。

  她夺路而逃,也庆幸自己今天穿的不是那种纷繁复杂的长裙,还好是比较轻便的衣服。她的体力虽然较一般的女子好些,但是还没有好到被一个大男人追还能够全身而退的地步。

  最近流年不利,改天她一定要好好沐浴焚香斋戒下,去去这股子邪气。

  她堪堪停下,看着被她带动的来不及停下的沙石滚落山崖,万丈深渊连回声都听不到。转过身的时候,刀锋已经快到眼前,眼前一个白衣闪过,就看到一抹血色,浓厚的血味迎着风而来,她有些站不稳,往后倒了倒,还没有来得及抓住什么,身子却已经向下倾,她单手抓住藤曼,苦苦挣扎着,但是手臂刚刚受了伤,伤口在拉扯下越来越深,她也快要坚持不住了。在她快要松手的时候,一根白色玉石腰带绕在了她的腰上,她只感到一阵向上提的力道,可是下一刻却是丝帛碎裂的声音。

  那个时候有一个念头,

  完了。

  大哥、大嫂、爹、娘,每个人的脸都像走马观花一样的出现在面前。

  只是最后却是,

  腰被紧紧的抱住,

  谢凉已经惊骇地说不出话了。

  这跳下来的不是刚刚还打算杀她的人吗?

  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她听不清楚他说了些什么,却看懂了他嘴角苦涩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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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迟了一步,居然还是迟了一步。

  只一眼,宁九一路问路,一路沿着山道找了上去,忽然听到声响,他急匆匆的往上跑,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大,锁定了方向在断崖边,他急匆匆的跑过去,可是却还是迟了一步。只看到君上飞身扑了下去,好像是要去抓住什么。

  “你居然还有胆子出现?”

  那人躲开了他的掌风,往后退了两步:“多年不见,你的功力倒是精进了不少,倒是比苏淮这小子好多了?”

  “君上他——”

  “别瞧了,跳下去了。为了女人情爱舍身忘死这点倒是和从前一样半点没变。”眉峰如聚,目光却带了些阴狠的郁色。他慢慢上前,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匕首,用衣袖擦干净上面的血渍:“他老了,你也老了,都过了这么多年,你们怎么还是阴魂不散呢?”他一步一步向前,想要将宁九逼到悬崖边,可是刚刚与苏淮的打斗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气力。

  “伤了君上的人是你对吧?”接到刘素说君上受伤的消息,他就知道没有别人了,除了这个人之外,还有谁能够伤的了君上。

  “不是我们阴魂不散,而是你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对你好。君上对你如何,你又是如何回报的?你害他身中奇毒,与他的妻子凤凌私通生下苏宣,囚禁他想要取而代之,而他却还帮你养大孩子,莫说是个人,就是条狗,得主人如此照顾也会知道感恩,可是你居然还出手伤他,当初就不该留你的性命!苏循,人在做,天在看!”

  “哈哈哈!”他笑得张狂,笑得放肆:“你要同我说天谴吗?那又如何?放过我,废我武功断我筋脉,逼的凤凌自杀,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放过。我是不是要感恩戴德,跪在他脚边,叫他一声大哥。双生而生,他是天之骄子,从小备受宠爱,我却过着猪狗不如做牛做马的日子,凭什么?我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你们凭什么说我错了?他抢了我的女人,还让我的儿子认贼作父,还指望我认他?你们未免太可笑了!宁海平,你为栖凤做牛做马这么多年,又得到什么,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你宁家也不过是栖凤,是他苏淮的一条狗,一条只知死忠的狗!”

  “你——”宁九的拳头已经挥了过去。

  苏循握住他的拳头,“我劝你有功夫同我在这儿纠缠,倒不如派人去寻寻他的尸首,哦,不,祸害遗千年,指不定你还能寻到他,兴许还没死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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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情形真的非常诡异。

  她第一次觉得和苏淮坐在一起不是尴尬,而是诡异,尤其周围的安静,更是无限放大了这份诡异。

  他一直护着她,她倒是没受什么伤。反倒是他,伤势很重,胸口已经被一抹血色染红,刚刚掉下来的时候一直护着她的头,自己的头倒是被磕破了。前面还一副要杀她的样子,为什么突然又要救他,还有刚刚后面出现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刚刚的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就已经掉了下去,抓着藤曼的时候一心想着怎么不掉下去也没有闲工夫注意上面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给他简单的处理了伤口,找了些草药包扎好。

  现在天色还不算暗,她四处找了找出口,却没什么头绪。有点担心天黑之后怎么办。

  山谷夜间风大,尤其现在是隆冬,两人没有摔死,保不齐就给冷死了。她找了个山洞,扶着他进去。

  他一直没有醒,她找了点水,喂他喝了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有点烫。解开他身上的试衣服,捡了些树枝生了火,把两人的湿衣服架在上面烤着。

  没有旁人,身边只有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谢凉也就没有在意自己只穿着一件单衣,替他换下额头上的帕子,她坐在火堆前烤了烤火。

  苏淮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背对着他坐在火堆前的谢凉,头有点疼,昏沉沉的,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没什么力气,等到坐直身子,就看到转过身来的谢凉。

  他只看了一眼,连忙转过身去。

  谢凉觉得有点奇怪,等到低头才发现,单衣的衣襟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敞开了,简直可以说一览无遗。

  这下转过头去的是她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小会儿,谢凉先咳了咳:“你还好吧?谢谢你刚刚一直护着我。只不过要不是你,我们也不会掉下来。”

  苏淮想说些什么,低头看见自己被包扎好的手。

  谢凉已经穿好衣服起身,将烤好的衣服递给他,还有一些外头找来的干草:“地上比较硬,地气阴湿,你有伤在身,受不得,躺在上面会好点。”

  火苗有些弱了,她起身想出去找些树枝,有火在,野兽也不敢轻易靠近,对他们也安全些。

  手被拉住,看出她的打算,苏淮晃晃悠悠的起身:“我去。”

  她抽出自己的手,扶着他坐下:“你还是呆着吧。保存点体力。若是来了野兽,我可是打不过的。白日里我找了些,就在外头洞口放着,不远。”

  等到一切都弄好之后,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反倒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你今天的样子吓人,倒是现在看起来还正常了点,和平常的样子一样了。”

  “今天?”

  “是啊,你拿着刀要杀我,还追我到悬崖。虽然是模样和平常一模一样,不过眼神神色简直判若两人。我都有些认不出来了。”谢凉摘了些野果子用衣袖擦干净递给苏淮:“给你个果子,可别一会又突然要杀我。”

  苏淮看她笑了,眼角弯弯,带了几分儿时的那份俏皮。

  “看来吓到你了。”

  谢凉大力咬了口果子:“确实吓到了。若不是知晓你和苏夜是双生兄妹,没有旁的兄弟,我还当那人是你的兄弟呢。”她说着说着停了下来,盯着苏淮的脸看了很久:“难不成——”

  他和苏循虽然是双生子,性情却大相径庭,而且今日两人的衣着也不同,应该不至于认错才是。只是苏循的存在和身份本就隐秘,他也不愿意牵扯其他人,可若是她已经猜到了那就——

  “中邪了吗?”

  刚刚还准备点头的苏淮现下向下弯的头已经来不及伸直了。

  “原来栖凤这么厉害的医术还是抵御不了中邪这种事情的。”

  苏淮看着谢凉突然起身往洞口坐了坐,笑了笑,捡起一旁的树枝,拨弄了一下火堆。

  “滨州的事情就此停手吧。”他知道她在做一些事情,其中有些甚至超出他的控制,他没办法次次都保她周全。

  谢凉低下了头,过了很久才轻笑出声:“连你也认为粮草被劫的事情与我有关吗?”

  见苏淮不语,谢凉捏着手里的果子多用了些力:“你若觉得是那便是吧。”

  “阿凉。”

  他叫她的名字,然后听见她轻轻地应了声,再抬头的时候眼里泛着泪光,在抖动的火光中分外明显。

  “我养过两个孩子,一个是你,一个是宣儿。带着你的时候,我自己也是个少年,意气风发,争强好胜,从来不懂得退让,也觉得不必退让。我认为我能护住你,所以不教会你收敛性子,不教会你学会隐忍。告诉你要率性而为,告诉你女子能做的并不比男人少。我有时想,若是那个时候,我和你说,学会忍耐,懂得示弱,会不会——”

  “一切都不会有什么改变的,也不需要有什么改变。路是我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谢凉猜想他大概已经查到了些什么,说出这番话来,句句都带着歉疚。可她要他的歉疚做什么,他又以什么样的身份来对她歉疚。

  “苏宣你教养的很好,是个出众的少年,和云裳会是很好的一对佳偶。”她打断他的话,一点都不想从他嘴里听到那些旁人已经说过千百遍的话。

  “下雪了!”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外头,天空中簌簌而落的雪花,薄薄的撒了一层,像是米面儿,树上也结了浅浅的一层,印着月光,看起来晶莹剔透。她伸出手到洞外,接住落下的雪花,可是却什么也没有。

  薄薄的一片落在掌心,瞬间就被热气化作了雪水,杳然无迹。

  她想起他们最后一次一起看雪的那天,她扭伤了脚,趴在他背上,那是她第一次开口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她还记得,他当时的回答。

  单纯、善良、仁心仁术。

  当时她还暗暗地和自己做了比较,立志要做到。

  可如今看来,

  这三个词倒是她一样也没做到。

  就连最基本的良心,

  也所剩无已了。

  和衣而眠,他们没有在说些什么。

  天际渐渐发白的时候,谢凉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一片汪洋之中漫无边际的漂浮着,充满无助和恐惧,忽然看到一只小船,船头站着一个白衣少年,朝她伸出了手,那双手结实有力又很温暖。

  可是突然间神色却变得阴郁,尖利的刀锋充满了眼帘。

  “啊!?”她满头大汗的惊醒过来,苏淮还没有醒。

  他伤势沉重,失血过多,昨天半夜又烧了起来,好不容易才退了烧,睡下没有多久。

  晨光熹微,带着白色的雾气,她往洞里挪了挪,坐到了苏淮的身边。

  睡着的他看起来像是一块干净的璞玉,眉眼里没有半分戾气,给人一种祥和宁静的感觉。

  美人如玉。

  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想到这个词。

  只不过,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岁月于他没有半分损伤,而她却已经从身体到心都老得不成样子了。

  黑衣少年蜕变成白衣青年,年少的那浮躁哪里还找得到半点?

  等等,

  白衣!?

  谢凉一惊,低头再去看一旁躺着的苏淮。

  伤她的那人穿的分明不是白衣,是个樵夫打扮的人,那么——

  眼前这个人究竟是——

  一股寒意从心底窜出,流窜周身,她轻轻地伸出一根手指,微微发抖,去碰了碰他的脸颊,还没有来得及收回,他就突然睁开了眼睛。

  谢凉吓得往回倒退了几步,直到身体倚靠在洞门上,才用带着颤音的语调出声:“你——你不是苏淮?你究竟——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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