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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069


  先冷静下来的是谢凉,她想了想,不由笑出声来。倒是坐在她对面的苏淮有些愣住了。

  “是易容?那个人为什么要扮作你的样子,还穿成那样?”她想到了自己曾经让成渊假扮成苏淮在京都查访的事情。自己真是糊涂了,事近己身,就转不过弯来了。

  “我就说苏大哥即便再如何觉得我不成器,也只会暗地里叹气摇头,却还是愿意宠着我的,怎么也不会起杀我之心的?”话说出口,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过了,原本还笑着的嘴角也尴尬的僵住了:“抱歉抱歉,我孩子心性又犯了。”

  “你说的不错,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和宣儿一样。在我眼里,都是需要宠爱的,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和苏宣一样?

  这样的回答难免让人觉得苦涩。

  “寻常女子到我这样的年纪,早就是几个孩子的娘了,甚至再早些的,或许都抱上孙儿了。唯有你还把我当成孩子。苏大哥,我做的事情,你既已查到几分,我也索性将话说明。不是我不能回头,而是我不愿回头。我从小性子便是如此,你说我偏执也好,固执也罢,或许这条路到头来是自找苦吃。但是我也愿意硬着头皮走下去。我不愿与栖凤为敌,也不愿与你为敌。我信你的为人,磊落光明,且念旧情。你对我下不去手,可我确未必。时间可以改变太多东西,有的时候连我自己都未必能够了解自己。”

  他们或许再不会有这样独处的机会,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有些话,似乎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可以说了。

  “你这样说,是在逼我对你绝情?对你自己又有什么好处?”苏淮看着她,眼里还是她小时候犯了错仍旧强硬的不肯低头,其实明明可以把罪责都推给他的,却还是一力承担下来。她说他为人磊落光明,其实不然。

  只是他善于隐藏,有些阴暗的东西他并不想叫她知道。

  惟愿她永远懵懵懂懂,活的快乐无忧。

  反而是她,即便是如今,虚情和假意还是一眼就让人看出,看的分明。幼时那磊落的性子始终未变。

  “阿凉,北元十年的生活,即便在你心里过不去,可日子却也回不来了。你能明白吗?”

  明白?怎么能不明白?

  人可以活的多无助,多悲凉,面容可以装得多无辜多单纯,报复的手段可以有残酷多决绝。她都体会过了。

  “你不是我,既然无法感同身受,有什么资格,来同我说已经过去了?”她笑得风轻云淡,满脸的疏离冷漠:“你没有试过那么去恨一个人,有什么资格,让我去原谅呢?”

  即便是感同身受,在谢凉看来也是一句空的不能再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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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月后,北元守将宋万平,举兵攻打滨州,七日内,滨州城破。州牧刘素遭掳劫,裴济护送明安公主撤往魏里驻扎的潮州。谢凉站在滨州城墙上,看着下头举着北元旗帜的大军涌入,大开的城门还有那些颓败四处窜逃的南梁兵士,记忆似乎一下子回到十年前的徐州。只是那时候她站在城外,被左右的兵士以利刃相对挟持着,她抬头看着站在城墙上的人,即便知道他会以大局为重,但是听到他下令放箭的命令,却还是会难过。

  那时候,那箭朝着她的胸□□来,连挟持着她的赤木舒也吓到了,要不是他替她截住那支箭,或许她早已经死了再不会有日后的种种。

  也是那一箭,让她有了期望,以为赤木舒是一个好人,她至少还能够活着离开北元。有多少期望就有多少失望。

  有时候想想,其实就死在那一箭下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

  苍生如蝼蚁,性命如草芥。

  原来那时候站在城墙上的人是这样的心情。

  曳地的长裙带起一地尘埃,手中的帕子扬风而去,她侧身想要抓住——

  “小心!”

  成渊单手扶住她的腰,将她带进自己的怀里。

  帕子落了地,在乱军中很快就没了踪迹。

  “可惜了。”

  “可惜什么?不是我,你和它的下场一样了。”成渊没好气的看着她:“虽然我一直在帮你,可到如今也想不明白,你到底图什么?恐怕,宁王也想不明白。”

  “宋万平进城了吗?”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

  “你要去见他?”成渊皱了皱眉:“你确定要去见他?滨州如今在他手中,他对你什么心思,你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当然知道,不知道就不会引他入城:“刘素被他抓了是吗?”

  “刘素是个好官——”

  “从一个北元战将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还真的有点别扭——”谢凉知道他是个好官清官,这些年为滨州做了不少事情。滨州危难之时,皇帝派来镇守的彭也和裴济都相继撤兵逃命去了,却只有他留了下来。

  要不是为了安顿一城百姓,他不至于落到宋万平的手上。

  粮草的事情,他周旋了大半月,才筹齐,要不是他为了筹粮而分心,她也没办法和宋万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攻下滨州。

  沿着阶梯往下走,手却被攥住。

  “我陪你去。”他的脸上一脸无奈。

  谢凉有时候很羡慕成渊的夫人,那个与他年少结璃,那个因为他的功绩而不得不红颜薄命的女人。永远的陪伴和照顾,这样的幸福是一个女人一生所求。

  越是容易让人沉浸的梦境,却越是能衬托现实的悲凉。

  “我听纪如月提起过苏瑂,将门中少有的美人,听闻你们成亲的时候,北元一半的将军都抱头痛哭呢。”她想抽回自己的手,他却不松手。

  “阿嵋确实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即便同赤木舒那混小子站在一起,也不会输了半分颜色。她模样好性子也好,心地好,功夫也非常棒,亏得是女子,若是男子,战神之名怕是也论不上我。”成渊不是多言的人,可是每每提起苏瑂,却有说不完的话,他对她,思念极深。这种思念,是刻进了骨子里,到老到死都不会消失的。

  “你到现在还相信有一天她会回来吗?”

  提到这个问题,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她的眼睛,却没有丝毫的躲闪,充满了坚定:“我从来没有觉得她有离开过我,只是一直等着我去接她罢了。”

  是啊,从来没有离开过。

  云裳曾经问过她,为什么成叔会一直跟在她身边,为什么昔日的战神愿意听她的差遣。

  她背向他,慢慢的和陷入沉思的他拉开距离,手抚在胸口,不由苦笑。

  所为的,不过是这一颗心而已。

  苏瑂死的那年,北元恰逢大旱,粮草不济,北元朝中新主即位,保皇一派和守旧一派对立可是哪一方都没有办法取得绝对的优势,于是不站任何派系的成渊成为两派共同的目标,在皇帝的默认下,被作为弃子派往边城作战,大败而归,更被诬通敌卖国身败名裂。

  妻子苏瑂被绞杀在曾经门庭若市的元帅府,还有腹中还没有来得及出世的孩子。

  对外说是畏罪自杀,其实动手的是纪丰年派去的赤木舒。

  三尺白绫,催命枷锁。

  那年是谢凉到北元的第一年,也是她第一次寻死,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倒是很多年之后再见到成渊才知晓了缘由。

  原来当初,赤木舒杀了苏瑂,取了她的心脏救了她。

  成渊看着她,不过是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一个他想念着却再也没办法见到的人。

  所谓缘分,相识相见相恋相爱缘,能不能相伴到最后看的却是彼此之间分。

  成渊和苏瑂是如此,她自己和裴济何尝又不是如此?

  有缘相识,无分相伴。

  终究也只能成为彼此命中的匆匆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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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地方他不陌生,可是自己坐在这里,却还是头一遭。刘素自认虽然到滨州的第一年确实是带着排斥的心理来的,但是这么多年来,早就已经把这儿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家。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城百姓,一方水土,都早已刻进他的心里,倾注了他所有的心力。

  “开门。”锁链被打开的声音传来,透过从狭小的窗子透进来的亮光,他看到她穿着一身白衣走了进来。他仰着头白天才看清她的面容。

  “是你。”

  谢凉将手中拿着的酒轻轻的放下:“刘大人。”

  “夫人这是来送我上路?”他看着她放下手中的食盒,取出里面的吃食,还有两个杯子,倒满了酒杯,举起一个杯子,一口喝了下去,将另一只杯子递给他:“我虽着白衣前来,却不是来做那索命的无常的。大人也不必担心,清官良官,此刻害你性命,只会让滨州一城百姓反抗挣扎,激起孤勇,奋力一搏,宋将军也不会找这个麻烦。”

  刘素喝下酒,重重的将酒杯放在地上:“刘某有一事一直不明,还望夫人解惑。”

  “大人请说。”

  “粮草失踪的事情——”他擦了擦嘴角流下的酒水:“运粮前我分明派人仔仔细细的查过了,从各地运来的粮食确实是货真价实的,那么——”

  “那些确实是真的。”谢凉替他再满上酒杯。

  “那么——”

  “粮食是真的,车子却是假的。运粮路途漫长,经过每个驿站的时候都会进行补给,我在每个驿站都安排了人,每一次换掉其中的一两辆,等到快要到滨州城的时候已经有三分之二的粮车都已经换了,那时再派人放火,营造一副盗匪截杀的假象,只是我没有想到运粮的士兵一见火势起,还没有打起来就四散离开,而后更是编了不翼而飞的说法。倒是比我想的效果要好。”

  “沿途驿站?”刘素想了想却有些不寒而栗,谢凉不过是一个将军的夫人,怎么会?又怎么能说得动那些驿站的人替她行事。

  更何况——

  “你和彭也应当也怀疑到我的头上了,只是这件事情既然交给了谢修处理,太子已经出面介入,你们也不好插手。不巧的是,我手上握有谢修的把柄,他也拿捏不住我。”

  “滨州城破的事情是你一早就计划的?”刘素想起被押到州牧府时,谢凉坐在宋万平的身边,那情形分明就是座上宾的待遇。再联想,苏宣离开的时候曾经嘱咐他小心裴夫人。想来大概也是查到了点什么。

  只是时间匆忙,君上之前落崖重伤昏迷至今未醒,苏宣只能带着他急急忙忙的赶回栖凤。

  他这一个月也为了筹粮的事情殚精竭虑,愁得白头发都多长了几根出来。也没有闲暇的时间考虑旁的。

  边塞布防除了彭也和裴济之外,也不可能有别的人能拿到。他们虽然不比纪丰年和成渊领兵之神,但是多少也是多年征战的老将,不可能那么简单轻易的就让人攻下滨州城。

  “为什么?”他实在想不通,裴济是她的丈夫,南梁是她的故国。

  “刘家曾是南梁首富,是世袭皇商,若不是皇帝猜忌,也不会偏居一隅,并且立下家誓不踏仕途,大人对恢复家声是否有心?若是有心,谢凉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她没有给出回答,却抛出了一个大大的诱惑。

  曾经天下第一富的荣耀确实是刘家子孙世世代代都想要恢复的。明明曾经站在最高的地方,而后却只能如过街老鼠一般蜷缩在一个角落,看家道衰落,看子孙败落,颓败潦倒。

  只是,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刘某虽然不敢自栩君子,刘家却也是忠义传家,背国求荣的事情——”

  “百年家声,毁之甚易,筑之何难?忠君爱国,在大人心中,究竟是君重还是民重,一国之利重还是个人家声重?当今圣上只管捏紧手里的银根不理军政。将军们自筹钱粮筹军,各个只管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互相倾扎。十年前的徐州之战就是一个教训,一州落难,其他州却只会作壁上观,没有人伸出援手。求援的人派出久久都得不到消息,反倒是城破之后,一个一个都来了,笑话奋战到底不幸被俘虏的那些将士。皇帝治军不利,无法报国为民。至于民生,更是荒唐。国库拨了银子下来却是层层克扣,所剩无几。让州牧自己想法子筹粮。各地州牧都是文官出生,少有与商家打交道的,何处去筹粮,况且州牧若是清官良官倒也还好,若碰上个不管是的贪官昏官,苦的还是一城百姓。治军不察,治民不利。这样的君要他何用?”

  “夫人既抬出百姓,句句心在百姓,那为何还要动那些赈灾的粮食?”

  谢凉拍了拍手,让人拿了套干净的衣服还有一些水进来:“大人先好好梳洗一番,换好衣服,同我去一处地方帮忙。”

  一头雾水的换好衣服,刘素随着谢凉出了州牧府的大牢,眼光刺眼,他下意识的伸手挡了挡。

  等到眼睛适应了阳光之后,他才看清。

  “这是——”

  “烧掉的既然不是真粮,东西就还在。我同大人提购粮一事,不过想要借这是贪大人一点银子罢了。我同满城百姓无冤无仇,也不会真的坐看他们饿死,成孤魂野鬼。”

  他看到她上前亲自派发米粮,施粥送饭,真的有些看不懂了。

  这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又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阿凉——”

  更让他瞠目结舌的是,此刻叫着这个名字出现在这儿的男人,

  居然是——

  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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