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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


阿芸再来的时候,离上次送春笋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天气热了,阿芸换上了一件轻薄的红裙,靴子也换成了布鞋。只是那头黑色的小骡子还和往常一样,驼了满满的两筐东西。

        阿芸看到阿诚在门口等她,冲他招了招手,笑着冲他喊:“阿诚哥!”阿诚也笑着跟她打招呼:“阿芸,早。”

        阿芸加快了脚步,赶到近前的时候微微喘着气:“你这么早就等着啦?”阿诚道:“不打紧,我又没有别的事情。”阿芸眯起弯弯的眼睛笑道:“你好像每次都没有事情,玉清山的弟子真的这样清闲?”

        阿诚被她问得张口结舌,只得转变话题:“上次的金银明目丸阿叔吃了怎么样?有效果吗?”阿芸点点头:“那名医的药果真是不一样,爹爹吃了几天,眼睛也不痒了,眼前的雾也散了一些。谢谢你啊阿诚哥,要不然我们平民百姓下辈子也吃不上这种金贵的好药。”

        阿诚听说药有用,当下欣喜,便道:“要是有效果,我再给阿叔拿一些。”阿芸连忙拦住他:“啊呀不用了,白拿你们这些药,我心里过意不去。”阿诚急道:“怎么叫白拿呢?这些年你们父女帮我们送山珍野味,帮我们去山下采买东西,帮了我们这么多忙,给阿叔药是应该的。”阿芸还欲说什么,看了看他的神情,终于没有说,只是把蒙在筐上的布掀开,道:“上次说给你们送点鸡枞,这里便是。还有上次阿游跟我说要的东西都在这里。我看呐天热了,帮你们去镇上买了几匹轻薄的布料,好叫师傅给你们做几件夏天的衣裳。”她从筐里拎出布料的一角给他看。

        “对了,还有,”阿芸从布料下面拿出一双黑色的布鞋,“上次我看你的鞋都开线了,之前去镇上的铺子帮你们订做新鞋的尺码还在,我这里正好剩些料子,就给你做了双新鞋,你拿回去试试看合不合脚。”

        阿诚盯着那鞋子看了看,两只手接过,手指小心摩擦着柔软的黑色布料,对阿芸微笑着道:“谢谢你,阿芸。”阿芸脸有些泛红,低下头去,身边的小骡子突然喷了口气,摇了摇脑袋,用毛茸茸的头顶着阿芸的手。

        “阿诚哥,”阿芸忽然抬起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其实我——”

        “阿芸姑娘早啊!”阿游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他用力拍了拍阿诚的肩膀:“你小子不日可要位列仙班了,整天还这么游手好闲的?”阿诚气恼道:“你又在胡说八道。”

        那边阿芸抚摸骡子的手停了下来,呆呆地问道:“什么位列仙班呀?”

        阿游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阿诚没对你说过吗?师父说三年后就是七星一线的日子,那时我们天纵奇才的阿诚师兄就要飞升成仙啦!到时人家九天之上,和我们可就仙凡有别——”

        “够了别说了!”阿诚难得语气沉重,紧皱着眉头把阿游拉了回来。他正待要问阿芸有什么事情要告诉自己,却见她一双眼睛里含满了泪水,鼻尖也红了,一张小脸苦涩地皱起来。阿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俯下身子轻声道:“阿芸,阿芸别哭啊,怎么了?”

        阿芸极力忍住眼泪,扭头去卸骡子身上驼的东西。阿诚连忙上手帮她一起解绳子,阿芸任他帮忙,只是紧绷着嘴巴,也不肯去看他一眼。这么卸下了东西,阿芸牵着骡子扭头便要走,阿诚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阿芸,钱还没给你。”说着从袖中掏出钱,递给她。阿芸低着头接过钱,匆匆塞进钱袋,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诚看着她离开的背景,见林中的风吹得她红色的裙角翻飞,心里难受得紧,鼻子也酸溜溜的。阿芸像是要赶着逃跑一样走得飞快,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子看着他,阿诚向前赶了一步。

        “阿诚哥,我刚刚是要告诉你,过两天我要跟爹爹搬去镇上住了,今后可能来得少了。我会找阿沛姐帮你们送东西。”阿芸的声音还带着闷闷的鼻音,语调听起来有些生气,她说完这句话,转过头真的一去不复返了。阿诚迈出一步正要去追,被阿游扯住了胳膊。

        他甩掉阿游的手,用力推了他一把:“你在想什么?干什么跟她说这些?”

        阿游气得直瞪眼睛:“我还要问你在想什么!我说的有半句假话吗?”阿诚无法反驳,只是气哼哼地看着地上的两个大筐。阿游见他无话可说,接着道:“你明知道你要绝了七情六欲的,为什么不跟她说实话?你要她一直等着你?要她空等你一辈子?”

        阿诚急道:“谁要她等我?我绝不绝七情六欲,同她有什么关系?”

        阿游被他气得无法,连骂他的力气也没有了:“你看不出来吗,阿诚?你是瞎子吗?阿芸喜欢你,你知不知道?”阿诚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只求阿游赶紧闭嘴。因此他闷声不响地走到一边抱起装满布料的一个大筐,朝门里走。可是阿游并不打算放过他,阿游也拖过另一个大筐,跟在他后面喋喋不休:“你既然看不出她对你有情,为什么不把实话告诉她?你有什么可害怕的?”

        后面赶来的师弟们看到两个师兄一人一个拖着两大筐东西贴着围墙艰难地行走,急忙跑去帮忙。阿诚把自己的鞋拿出来,忽然想起忘记给阿叔拿药了。可是如今,他如何有脸面再去找阿芸,他无论如何不能再伤害她了。想到这里,他心里又是一酸,只觉得没有办法再在这里呆下去,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坐在床上盯着手里的鞋发呆。那双鞋都用的崭新的布料,整齐的针脚细细地纳在雪白的鞋底上,里面垫着干净柔软的垫子,黑色的鞋面又软又透气,精细得仿佛不是一双鞋子。他脑海里又浮现出阿芸的脸,又想起阿芸笑着嘱咐他试试合不合脚,想起她抚摸骡子毛绒绒的脑袋时的神情,想起她在阳光下闪着光的睫毛,越想越心乱如麻。他对着手里的鞋反复犹豫了一会儿,不免想到阿芸搬去了镇上,就算不合脚也没法给他改了,终于舍不得将鞋穿在脚上,而是仔细收在了衣柜里。

        外面响起两声敲门声,他抬头,见是阿游站在门外。阿游还在生着他的气,拉着一张脸闷闷地说:“师父找你去讲经堂。”

        讲经堂在大殿的斜后方,逢年过节的时候来自四面八方的道友都来这里听师父和师叔们讲经论道,讨论经文禅理,大家互相交流辩驳,吵吵嚷嚷的,每每吵得师父一张长脸拉得愈加的长。平时这里人又太少,就显得冷清,里面空荡荡的,也没有桌椅,只有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透出一片明亮的花纹。

        师父站在讲经堂一侧的墙边,三师叔站在他边上。

        师父一向不苟言笑,一张脸好像木头雕成的,眉头总是紧紧皱在一起。常常师父一出现,还没有说什么,阿诚看到师父的表情就觉得自己大概是犯了什么错。即便如此,阿诚对自己的师父也是极尽尊崇的。被送来玉清山的孩子大多是孤儿,阿诚也不例外,师父对他来说就如亲生父亲,一字一字地教他识字,手把手地教他穿衣。阿诚认为,师父对他有此再造之恩,就算哪天让他拔剑自杀,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即刻自尽。

        阿诚走进讲经堂,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师父,三师叔。”师父微微点了下头,阿诚抬起眼睛,看见三师叔在后面对他温和地笑了笑。

        三师叔长着一张白白净净的圆脸,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嘴角总是向上翘,仿佛脸上一直挂着微微的笑意。他说话细声细气的,做事情也慢吞吞的,从来也不发脾气。三师叔不爱出风头,大多数时候都默默跟在他师兄后面,在师兄说了重话的时候对徒弟们投去安抚的眼神,唯有唱经会的时候他才愿意从师兄身后走出来,领头唱诵经文。

        “阿诚,师父找你来,是要告诉你件事。”师父的表情比往日还要严肃一些:“三年之后便是七星一线的日子,届时便是羽化登仙的最好时机。我们同你师公商量过,你虽然已经精通禅理,仙术娴熟,但尚未经历情劫。成仙之道,非得经过大喜大悲,方能大彻大悟。原本师父们想待你年长一些,自然经历生死离合,但眼下三年时间转瞬即逝,我们商议之后……”师父和三师叔交换了一下眼神,“决定即刻放你下山游历,遍历人间悲喜,三年后回到玉清山之时,便是你成仙之日!”

        阿诚被这一番话惊得动弹不得,他哪里想到转眼之间自己就要离开自小生活的玉清山,离开养育自己十几年的师父师叔,去独自面对大千世界呢?阿诚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三师叔见他毫无准备,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对他轻声道:“阿诚,你也不要太害怕,你既掌握仙术,又心思细腻,师叔相信你断不会出什么差错。嗯……我们给你七天的时间,收拾收拾东西,和朋友道个别,有所准备再下山去。”

        阿诚心绪平稳了一些,看到三师叔冲自己关切地笑,点了点头:“弟子明白了。”师父看着这备受器重的徒弟,不禁也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师父师叔们一直很看重你,不要让我们失望。”阿诚郑重地道了声“是”。这时,讲经堂里突然冲进来一个人,直直地冲到师父面前,大声嚷道:“师父,我也要去!”

        这人正是阿游。他刚刚躲在门外偷听了半天,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听说阿诚要下山游历三年,心中也是一惊。惊诧完了转念一想,这岂非是个绝好的机会?他早就厌倦了玉清山一成不变的山山水水,倘若能去大千世界走一遭,看看外面的风景,也不枉活这一世了。这样想着,便冲出来主动请缨,要跟阿诚一道下山。

        师父吃他一吓,大手一挥便要将他赶出去:“你来干什么?这里没你的事!”

        阿游不待他说完,双腿一弯自然而然地跪了下去:“师父,没我的事正好。我同阿诚一起下山,您老眼不见心不烦,您也舒心,我也快活不是?”

        阿游向来不是个勤奋好学的弟子,见了师父不是挨骂就是挨打,早已习惯了,并不怕师父生气。阿诚倒是替他胆战心惊,只觉得他这次太过火了些,怕是又要挨打,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少说两句。”

        果然,师父被他一番强词夺理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抄起身边的木剑劈头往他背上打去,被身边的三师叔拦了下来:“师兄,别冲动!”三师叔拿走他手里的剑,看了看师兄脸色,才接着道:“我看阿游说的也不无道理。他既然想下山,就放他去,他们两个一道也好互相有个照应。”说着冲阿游使了个眼色,阿游会意,当即对师父拜了一拜:“谢谢师父师叔,徒弟一定保阿诚师兄平安归来,徒弟拜别师父啦!”

        阿诚被阿游扯了一把,也反应过来,对师父一拜,道:“弟子定不辱使命,好好照顾阿游师弟。徒儿告退了。”阿游起身,拉着他一路小跑,离了讲经堂。

        师父眼看着他们两个一溜烟消失在视线里,余怒未消,扭头对师弟道:“你瞧瞧,连阿诚都被他带坏了!”三师叔笑道:“我看阿游机灵着呢。下了山,有他这股子聪明劲儿,阿诚不会吃亏。”师父听他这样讲,又叹了一口气,道:“阿诚这个孩子,从小长在身边,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儿。他心太善,人又实在,外面的人鱼龙混杂,我真怕……”

        三师叔知他是面冷心热,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徒弟,一朝要出门远游,如何能舍得,如何能不挂心。他侧目看师兄,见他满面愁容,更显老态,心中也觉得酸楚,安慰他道:“人生在世,各有定数。阿诚既与天尊有缘,命数便合成仙之道,定能逢凶化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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